现下,拓跋焘所率的主力军正准备拔营。
广袤无垠的草原上,数百帐落如星辰般点缀其中,中有炊烟袅袅冉冉升起。
帐篷外,战马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似在期待一场鏖战。
不过,崔浩、杜超商议之下,准备等斥侯再度报来确凿的消息,再行定夺。
是晚,乌云蔽月,草浪翻滚,值夜的兵士们强打精神,来回巡逻,但几位夜行人仍趁隙潜入魏军大营。
夜行人无不身手矫健,直奔粮仓而去。
少时,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夜空,数百石粮食在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所幸,魏军警觉性极高,尽快扑灭了大火,且粮食存储较为分散,才未酿成大祸。
火光中,人影绰绰,喊杀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拓跋焘一早便被吵醒,气怒之余,连靴子都未及穿上,在营地中一阵搜寻,竟寻到了一名不及撤走的夜行人。
拓跋焘猛然一声怒喝,意欲即刻擒住那夜行者。
然而,这夜行者身手不凡,即便拓跋焘已将他牢牢制住,他却能借着灵活身形,以手肘猛击拓跋焘的胸膛,竟奇迹般地挣脱了束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伊馛犹如天降神兵,及时杀入战局,凭借着他惊人的臂力,轻而易举地将夜行者摔倒在地。
伊馛此人,天生神力,以前他曾轻而易举地倒拖着壮牛行走,其奔跑的速度更是能与骏马并驾齐驱。
月光下,那人一身遮得严实,且在被擒一刻便咬下齿间毒药,当场毙命。
但拓跋焘检视之下,扯掉此人的假发,仍看出他竟是一位僧人。
拓跋焘并不佞佛,但虽僧人素来尊重,此时见着方外之人,居然掺和到两国的战事中,不禁心中嫌恶。
草原上的风依旧呼啸,立在火光映照下的营地里,拓跋焘踢了这僧人一脚,对崔浩、杜超道:“此人武功很高,朕差点没降住他!沮渠小儿竟有这等奇兵?”
他立在原地忖了忖,忽然做了决断:“即刻拔营!”
“至尊……”杜超刚唤了一声,便触到了崔浩的眼神,及时收声。
拓跋焘倒自己解释起来:“沮渠小儿搞这些事,无非是想扰乱我军,朕偏不遂他愿。明日便要跑到姑臧城外,吓唬吓唬他!”
翌日,九月初四。
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大魏铁骑便已如黑云压境,滚滚而来,直抵姑臧城外二里地。
尘土飞扬中,大魏皇帝拓跋焘身骑高头大马,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这座即将被征服的城池。
与此同时,尚书令刘洁、永昌王拓跋健,各自领着将士,与拓跋焘会师。
多日不见拓跋健,拓跋焘满是笑意。
这是他七弟,通晓兵法、智计无双,沙场立功无数。以前,拓跋健攻夏、伐燕,渐有威名,后来征讨柔然,箭无虚发,声威震动漠北。
此次,拓跋健领着前锋军,在八月初缴获牛马畜产二十多万头,又立下了大功。
拍拍七弟的肩,略叙了一会儿话,拓跋焘再冷冷地瞟向刘洁。
刘洁早就听人透露,说拓跋焘要惩治他这“蠢驴”,此时察言观色,当即双腿一曲,跪倒在地,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陛下,臣有罪,未能乘胜追击,更让那妖言惑众的巫觋趁乱逃脱,实在惭愧。”
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自责,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滴落尘埃之中。
“逃了?”
刘洁的头颅愈发低垂,声音里透着深深的自责:“臣有罪,恳请陛下宽恕。”
拓跋焘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可捉摸:“说的也是,那巫觋若非心中有鬼,又怎会不趁机逃逸?莫非,他是专程在此候着,好让朕亲自动手,结果了他?”
这一笑,突兀而冷冽,如同寒风骤至,周遭兵将皆不由自主地屏息。
下一瞬,他目光有如利剑,射向刘洁,怒喝道:“刘洁,你可知罪?朕千里西征,你却让朕失望至此!”
愤怒的喝骂,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震得人心神不宁。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让人几欲窒息。
一旁,拓跋健却出语温和:“皇兄莫急!依臣弟之见,尚书令也是为国而计,只是信错了人!”
见拓跋焘面色稍霁,拓跋健又说起刘洁作为国之梁柱的过往。
听至此,拓跋焘深吸一口气,似在竭力平复内心的怒火:“永昌王说得对,你虽有失,但念在你往日劳苦,朕且饶你这一次。”
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个字都似从牙缝中挤出。
刹那间,拓跋焘的思绪开始飘远,脑海中浮现出过往种种:那个在战场上英勇无畏,屡建奇功的将领;那个平定蛮胡叛乱,智勇双全的谋士;那个在朝堂之上,辅佐自己处理机要事务,忠心耿耿的臣子。
自会稽郡公起,至东部大人之尊荣,继而转任太子羽翼下的属官,手握尚书令之权柄,最终加封巨鹿郡公,刘洁一路走来,皆是勤勉尽责,鞠躬尽瘁,无有懈怠。
难道,仅仅因为一时之失,便要严厉惩戒他么?未免显得刻薄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