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家和豪右会元气大伤。
一环套着一环,海瑞和朝廷的手段,也是一环套着一环。
看来皇上这次对江南动手,就是要把以自己徐家为首的地方世家和豪右,一举击溃,好给有从龙之功的新兴工商实业家们,腾地方。
工商联。
腾笼换鸟。
徐阶想明白了。
只是他有些不解,光靠这南闱舞弊案,还有禁书案,还不足以彻底打垮徐府,更不用说身后的江南世家和豪右。
难道还有什麽大招没有拿出来?
徐阶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自从致仕后,最大的问题就是消息逐渐变得不灵通了。尤其是身居中枢要职的门生故吏们,打着机密新法和考成法等旗号,对往日里随笔写在信里的机要秘密,全部守口如瓶。
这就要了亲命了。
一是表明了某种态度,不管他们说的是真还是假,自己这位恩师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逐渐变低。
其次带来的后果,徐阶对于隆庆年乃至万历年间的新政,只能通过朝报政报获悉信息。
站在门槛里看,和站在门槛外看,截然不同两种效果。
徐阶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皇上推行的新政,也感觉这个世界正在飞快地脱离他的掌控。
但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我曾是内阁首辅,斗败过天下第一奸臣严嵩。
徐阶努力用过往的思维去分析着最近朝野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所有的事物在日新月异,但一切都没有脱离自己的掌控。徐阶坐着座椅上,不动声色地想着事情,项天赐一拍惊堂木,开始点案犯的姓名,问他们是否认罪。
第一个被点到姓名的正是阮仁道。
这位张居正的门生,自己的徒孙。
徐阶冷冷地看着他,缓缓地站起来。
他穿着一身污秽不堪的囚服,手脚戴着镣铐,披头散发,面目憔悴。
记得隆庆元年他担任南闱同考官后,还当过一任苏南巡按,路过松江府时,特意到徐府拜访老夫。还假惺惺地拜自己为师祖。
呵呵,自己一介致仕老翁,怎麽敢做他的师祖。
他那双眼睛里,全是贪婪和野心,想不到张叔大饿不择食,居然收了这麽一个祸害为门生。
现在终于惹出祸事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阮仁道站在公堂上,有些垂头丧气。
项天赐问道:「阮仁道,你认罪吗?」
阮仁道长叹一口气,默然了十几秒钟,才徐徐答道:「认罪,我怎麽敢不认罪。人证物证皆在,我怎麽敢抵赖不认罪。
只是我认罪,有的人他就是不认罪,还能安然无恙。罪犯心中不服。」
项天赐说道:「其他案犯是其他案犯,本官现在只问你,只问你在隆庆元年南闱舞弊案中认不认罪?」
「认罪。」阮仁道耷拉着脑袋答道。
「书记官记下。」项天赐继续说道:「既然认罪,在本官援律裁定和量刑前,依律给予你五分钟自陈时间。
提醒一句,你可以说出不得已的原因,这对于合议庭对你定罪没有任何帮助,但是在量刑过程中,可以帮你减免刑期。」
阮仁道凄然一笑:「减免刑期。我已经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减不减免刑期,又有什麽意义?」
他环视一圈周围,双手抖了抖,把残破的衣袖抖到手腕上,露出乌黑肮脏的手,继续说道。
「隆庆元年,礼部选我到南京任南直隶乡试同考官,亲朋好友纷纷祝贺我,就连家里的妻妾都知道向我祝贺,说我得到了一份肥差。
肥差?
呵呵。」
阮仁道冷笑几声:「江南多名士大儒,我这个楚地拙才出任南闱同考官,很多人不服啊。我更知道,此去定会风波不断。
为何?
我这是来分别人的肉.」
围观的大部分人安静地听着,只有徐阶等少数人心里有数,阮仁道是张居正暗地里运作的结果,是想往南闱里掺沙子,想看看江南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从刚才的几句话,阮仁道也清楚,自己就是个棋子,过河卒。
只是不知道是现在才清楚呢?还是当初就清楚了。
「江南的规矩,我早有耳闻。其实吧,各地士林风俗都是一样,前辈提携后辈,只是我没有想到,江南的规矩,居然这麽大。
名士大儒受世家豪右所托,早早就把一百四十五个举人名额定了下来。
呵呵,你们这样做,何不上疏给朝廷,自己关起门来自己考,考出结果来再呈给朝廷。不过我也知道,树要皮人要脸,名教子弟,最在乎的还是这张脸皮。
江南的名教子弟,更是名也要,利也要,脸皮更加要。」
阮仁道目光扫了一圈,在围廊上徐阶丶王世贞丶王世懋以及其他上百位缙绅名士们的脸上跳过,脸上露出谁都能看得到的讥笑。
徐阶目光阴冷。
其他大部分缙绅名士们的目光跟他一样阴冷。
阮仁道感受到这阴冷之色,仰头哈哈大笑,笑声在公堂里回响。
徐阶很想问一句。
你个憨度小棺材,笑什麽啊!
阮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