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东南方有一个小城吴县,紧邻京城,良田成片,是各个州府进京的交通要塞,自然也是商贾聚集之地,百姓谋生路子多,颇为富裕。
吴县最大的家族,当属三辈以前出过一任首辅的吴家。虽然后辈有建树者寥寥无几,但是,靠着祖辈余荫,窝在小县城里,张罗些赚钱的买卖,也能勉强维持着豪门大户的体面。
吴家二房有一个庶子名叫吴禄,因在族中同辈中排行第六,大家都喊他吴六子。
吴家子孙繁茂,全家上下连主子带奴仆二百多口人,全都仰赖大房过活。吴六子的亲爹吴二老爷更是一个庸才,读书不行,经商也不行,就是纳妾睡通房的能耐。每月舔着脸去大房伏低做小领上百十来两银子,养活十来个儿女。
吴六子作为最不得宠妾室所生的儿子,在家中也没的什么地位,性情更是随了他爹,十四五岁时就与奶娘的女儿方芳搞在了一起。
当家主母本着养猫养狗的心思,对于庶子与丫头乱搞的事情,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吴六子十八岁,家中要给他张罗娶媳妇儿,偏在这个时候,方芳有了身孕。
再落魄的大族也是要脸面的,庶子未成婚,就与奴婢养了孩子,这种事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吴六子被亲爹叫过去训斥了几句,让他先把方芳打发走,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儿,活出一个豪门少爷该有的模样来。若是方芳有幸生了儿子,过几年寻个由头再接回来也是一样的。若是生了女儿,想要不想要,就凭那时的心情了。
即使父子俩都是靠着别人接济过日子的废子,但也自恃身份,对待一个奴婢没有多少慈悲胸怀。丢弃一个怀孕的弱女子,就像丢弃一件穿旧的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
“芳芳,你去村里待几日,等你生下儿子,我再想办法把你接回来。”
“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你我是年少的情谊,我就是娶了妻,她跟你也是没得比。”
“芳芳,好好照顾自己,给我生个大胖儿子,等着我去接你……”
临别时,吴六子给芳芳塞了五两私房钱,拉着她的手,依依惜别,还抹了一鼻子眼泪。
抛去主仆身份,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确实有情义的,只是少得可怜。
男人转身,移情别恋,女人站在原处,念念不忘。
芳芳跟随自己的母亲回了老家,距离吴县二十多里的杨家村。
村子不大,人口也不多,方家母女俩在县城里做工,女儿让人搞大了肚子丢回老家的事情。简直就像过大年谁家点了个炮仗,震的全村男女老少,热热闹闹。
“可真不要脸呐!”
“是呀是呀,十五六岁,无媒无妁,就和少爷滚在了一起,怀了孩子,真是丢了祖宗十八辈的脸啊!”
“这种女人怎还有脸活着?难道大着肚子还要找男人?谁家正经过日子的爷们愿意穿别人的破鞋呀?”
“你瞧她那眉眼长得就像狐狸精,你们可看好自己家老爷们,可别让她勾搭了去!”
“她敢!那个骚女人敢瞅我家爷们一眼,我就挠她个满脸花……”
“挠她满脸花能解什么气?要我说啊,就把她扒光了游街去,让她下辈子投胎,再不敢投生成女人……”
芳芳挺着孕肚,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对男人们淫邪的眼神,女人们恶毒的话语,没有任何反应。
她在等待,执着地等待,等待她的六少爷把她接回去享福。
大着肚子在等,抱着吃奶的孩子在等,孩子都学会走路了,她还在等。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了,偷偷地跑到了城里,看见她的六少爷搂着妻子甜甜蜜蜜,听说人家得了个大儿子。
再回到杨家村的芳芳,再也不似从前温和沉静,伪装的坚强轰然倒塌,变得暴躁恶毒,时常将三四岁的女儿打得全身青紫。
“你这小崽子,为什么就不是个男孩儿呢?”
“就因为你是个死丫头片子,六少爷才不要我了。若你是个男孩儿,他就会早早来接我的……他说过让我生个儿子,他会接儿子回家的……”
“若不是你,我怎会被人嘲笑?我怎么会抬不起头来?”
“都怪你这小崽子,都怪你……”
芳芳的娘亲李婆婆是有一个儿子的,就住在村西头,但儿媳妇当家,所谓儿子,有和没有一个样。
前些年,母亲和妹妹在吴府帮工,每每发了月钱,都要拿出一部分来贴补他的小家,还能维持个母慈子孝,合家欢乐。
自从妹妹怀着身孕回了老家,不但挣不来银子,还让他丢着面子,媳妇儿再唠叨几句难听话,李婆婆的儿子就是在村里与妹妹和母亲碰着了面,也是当做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没有别的法子,李婆婆一把年纪,儿子不孝,女儿魔怔,谁也指望不上。怎么撑不住,也得撑着老迈的身体各处打闲工,赚几两银子维持家用。
每每在外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看见女儿将外孙女虐待得不成样子,也是心疼得不行,拽过女儿的头发也要来一顿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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