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楼风降生后没几个月,母亲便旧疾复发撒手人寰了,长姐如母,他对于母亲的记忆更多来自自家大姐。
家中既疼他爱他,又担心养出个混世魔王来,于是丝毫不敢娇惯,他爹唱红脸,他姐唱黑脸,还有个闲鸡飞狗跳的二哥唱白脸。
他性格直率,又心思细腻,刀枪棍棒乃至琴棋书画都能来上那么两下子,骑射尤其出色,是李国公亲手教出来的佼佼者。
因此在京中,李家小三爷在同辈之中格外受尊崇些,不少世家子弟找他练习骑射,他有空便也不推脱,都是半大的少年,很快对他推心置腹起来。
所以萧瑾安的刻意漠视对他而言,是罕有的情况。
他叼着笔杆子,在未尽的暑气里好奇地打量着坐在他右前方的萧泉。
萧泉肩背挺直,在一众丧眉耷眼的少年里聚精会神,时不时敛眉挥笔,在书册间记上一两句。
每次她记完笔记,笔尖幅度都会微微上扬,李楼风猜测她的停笔处会有一道小风似的弯钩。
“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谷嵩先生负手回身,扫了一圈昏昏欲睡的小混账们,望向端正而坐的萧泉:“萧泉,你来解释解释太白公的意思。”
李楼风随着她的起身微微仰头,侧面只能看到她波澜不惊的神色,和略带不解时的停顿犹豫,再根据自己的意会娓娓道来。
声音如松泉石上过,泠泠清亮。
谷嵩先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让她入座。
那就是好的意思。
李楼风听到身边传来一声不屑,是兵部侍郎的小儿子陆鼎。
“嘁,一天到晚尽显摆,装什么君子端方。”
陆鼎声音不小,不至于让先生听到,但萧瑾安还是能听个清楚的。
若按以往,她笑笑也就过去了,可她余光里李楼风似乎多看了她两眼,她不想被这群人有任何看轻,于是也压着音量回:“君子端方倒不必,但我写自己的名字确实是顺手多了。”
陆鼎入学时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翻来覆去地涂抹错改,还是李楼风眼见大家的登名册上,就要只剩他陆鼎一个人的名字,才出手帮他写了。
她这一张嘴,正正踩在他的痛点上。
李楼风趴在矮桌上,笑得肩膀都在抖。
周遭也传来些絮絮的笑声,把陆鼎气得眼睛鼻子都快调了地方,恨恨地盯着萧泉背影。
“笑什么笑什么!”谷嵩先生每天要被这帮小子气得砸好几次惊堂木,随手一指:“李楼风,你来说这两句往后是什么?”
李楼风:“?”
他摸了摸鼻子,也不怯场:“先生,你之前问别人的都是你说过的,你没说过的我怎么会知道……”
说他当先生的偏心呗。
谷嵩冷哼一声,直接叫人来对峙:“萧泉,你来说说。”
萧泉这才有些后悔得罪了这些草包,无奈起身,对答如流:“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堂中一时安静,无人说话,打瞌睡的也醒得差不多了,不住地拿眼把萧泉瞧着。
“萧泉,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可没说过。”谷嵩盯着李楼风,话却问的是萧泉。
萧泉沉默片刻,一板一眼道:“先生昨日发的教案中有。”
有几个学生竟然还好意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埋首翻了翻桌上拿来垫口水的纸。
李楼风一散学就纵马跑得人影不见,发下来的教案压在砚台下,此刻才注意到真有此事。
若是他大姐在这儿,非要拿狼毫在他脑门上大书“睁眼瞎”三个大字。
谷嵩先生没有给他台阶的意思,他就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轱辘轱辘地往下滚……
“原来如此,先生用心良苦,学生受教了。”
谷嵩还是放他坐下了,哼笑一声,不阴不阳地刺他一句:“要受教的早受教了,只怕死猪不怕开水烫。”
李楼风模样乖巧了几分,甚至低低道了句“有理有理”,半分看不出来被烫了。
萧泉都要有些佩服他的脸皮了。
一帮学生暗暗给李楼风使眼色,赞他英勇。
他手掌下压,表示低调低调。
一抬眼发现萧泉也在看他,歪头朝她笑出一口白牙。
并无半分恶意,就像是遇到同类摇尾巴的那种友好。
萧瑾安猛然收回视线,肩背挺得有些僵硬,面上发红,心里却嘴硬:谁跟你同类!一散学连桌案也不收的纨绔头头!
……
“好了,今日回去把这首诗都给我背会了,明日抽查!”
谷嵩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小混账们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狠狠拍了拍惊堂木。
“散学!”
这回李楼风长记性了,把今日和昨日发下来的教案叠巴叠巴塞进衣襟,起身时只来得及看到萧泉离开的背影。
李楼风不做他想,这会儿去马场还能跑上半个时辰的马,二哥今日休沐,他可以缠着二哥帮他做做功课……
他越想越可行,牵了马出来踩上马蹬,翻身上马朝外奔去,路过巷尾时里面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