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冰河,泰杭村码头沿岸有万千灯火,越是靠近极地,阳光也越来越微弱。草上飞从武灵真君的胸挂扣带护甲片里探出脑袋,寒风灌进它的嘴巴,一对红彤彤的小眼睛里,倒映出海螺号的模样。
第一次看见这艘破冰船时,兔子精几乎惊讶得合不拢嘴。
它实在太高太大,对比泰杭村旧址附近的工棚,从防风坡一路蔓延到码头,密密麻麻的木料作坊,炼铁工具间——异鬼居然能创造出如此雄伟杰作。
舰船的首尾起码有五百来尺,接近一百七十多米长,密密麻麻的漂木道路里耸立起六座浮船坞,四条河中舟作为工程船,同时担当着堆料平台和临时道路的职责,它们拥在这艘巨船身边。
海螺号已经载满了货物,它不像木帆货船那样有竹筏浮木来调节水线,它是一艘铁甲舰,黑漆漆的船壳上涂满了防锈胶漆,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就像是璇玑星的造物。
罗平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船首到腰线的龙纹,竖起三桅杆大风帆,它的破冰甲壳,它所有的设计都在讲述着无声的故事——它在说话,它能够航行三千里,能去往北海的另一边,把不死甘露带回泰杭地区。
“下去看看!”
武灵真君在浮船坞降落,离得近了,他看清海螺号的全貌,依然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再次确信,这是一艘桅杆风帆动力的铁甲破冰舰。
他不知道这些异鬼行尸是如何做到的,哪怕把这些尸体变回匠人,想要跨越时代的限制,要突破工业基础的桎梏,光凭一百年手搓,真的能造出这条船么?
钢铁是最诚实的东西,温度和元素配比不对,它就会冷脆生锈,船壳比行尸烂得更早。想要将这船体紧密结合,由一整套风帆动力来驱动,让它浑然一体乘风破浪——没有工业标准,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设计小组来构建,没有一个核心领袖来组织调度,这艘船是怎么来的呢?
且不说怎么让它动起来,光是这条龙骨,泰杭地区的异鬼工匠们要怎么造出结实可靠的舰船骨架?让它浮起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浮船坞还有不少工人,见到武灵真君从天而降,看清罗平安的装束打扮,要敲锣打鼓喊工头和土司兵来接待。
罗平安仿佛入魔了,他面露痴呆之色,又想起药不灵说过的话——白月菩萨和闾丘无忌准备用这艘船,把天魔送去斗六仙洲,把灾害带去东北。
如果有这艘船,或许真的能做到...
不,是绝对可以做到,慕容贝贝的化身能够催眠异鬼,看来十法禁地的天魔,就在这艘大船里。它们并不是迟到了,而是听着白月菩萨的摇篮曲,依然保持着休眠状态。
不等工长来问话,罗平安化为黑犬法相,吓跑了浮船坞顶层的几个小工。
有那么一瞬间,辟邪黑犬的眼睛里窥见了一丝一毫的真实画面,只这一眼几乎要把罗平安的灵魂留在这里。
好比航空母舰尺寸的船体里,散发出炙热滚烫的焦灼黑气。它的铁甲现出原形,由密密麻麻的灰白色甲壳覆盖。它的岛形客舱变成了夹汉堡一样的奇特腔体,最下层是一个巨大的,挤压变形的铜壳,中间是一张通体灰白色的人脸。
是的,那是一张脸,是闾丘无忌的脸。头壳的尺寸足有四十多米长,约二十来米宽。被两块铜壳紧紧包覆着,就像斩首之后挤压变形,高度腐败的巨人颅脑。
这张脸上写满了癫狂和苦闷,眼球不见了,鼻腔和唇齿几乎液化,灰白色的皮肉上都是海风侵蚀之后留下的孔洞,它似乎变成客舱船楼的门窗。
除了船楼以外,甲板也是由层层叠叠的甲壳互相挤压堆叠制作的,往舰身的长桨看去,一侧二十四支船桨都变成了枯瘦的,又细又长的手臂,好像脱掉毛发畸形的人手,好似蜈蚣蚰蜒这类虫子的步足。
风帆还没有落下,卷曲的帆布上长满了人脸——
——头脸的形状扭曲且使人疯狂,大小不一的眼耳口鼻互相挤压在一起,带着一些发黄发红的结缔组织,有新鲜的人皮还没取下眼珠,眼珠的玻璃体没有完全干涸,从这人皮帆布里渗出一些血泪来。
它们都是闾丘无忌,全都是!
无一例外,罗平安看过王有才为闾丘无忌所作的画像。
从少年少女的中性容貌,再到十九二十岁成年以后的女人面相,再到最后易容伪装,变成尖嘴瘦腮阴狠刻薄的男性形象。
这些人皮都是闾丘无忌的肉身,破冰舰的甲壳里依然能见到红得发紫的肉条,在甲壳的缝隙之中,在凹凸不平的灰鳞珐琅质感的螺壳空隙里,能看见起伏不定,好像在呼吸一样缓慢蠕动的肉芽。
似乎是感应到罗平安的窥伺,从舰首的龙头雕像之下慢慢挤出一只血红的眼睛,与罗平安对视了那么一百来毫秒,也仅仅只是这一瞬间。
武灵真君的神智震荡,只觉得自己要被海浪碾碎,被狂风撕成一万片。
三昧幻身法剑齐齐破碎,他的心智失常,喉头发甜,口鼻溢出带血的脓水。
“咳!——”
草上飞感觉不到任何异常,它看到罗平安突然吐血,心急如焚连连追问。
“宗主!宗主你怎么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