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蹲在铜土矿石旁边,做碎石除杂工作,要把铜绿杂质和黄铁分开,随口问起——
“——师父,咱们费了这么老大劲儿,就为了佩县的贫困百姓做炉子...”
武灵真君也没闲着,一直在掐诀施法,震碎原矿的致密石块,分解出絮状、脉状、纤维态的金属颗粒。
“你又烧心了?”
玄风连忙说:“不是!我现在觉得浑身有劲呢!”
“那不就行了么?”罗平安随口说:“这是热情!”
玄风:“热情?”
罗平安:“对!热情很重要!我的老徒弟哎!”
玄风:“热情很重要?”
“求道本来是很枯燥的事。”罗平安是地球人,思维模式和盘古星人完全不同:“不就是活下去嘛!活得长长久久,要说最原始的驱动力,那就是怕死。”
“可是害怕这个情绪呀,它撑不了多久,况且有太多太多事情比死更可怕。”
“一个人光是害怕,心里的火怎么能长久呢?你说对不?”
玄风细细琢磨着武灵真君话里的意思,似乎在修炉弄灶的过程中,找到了长生以外的小目标。
“我见到铁匠铺县郊的木匠作坊,今年过冬——他们说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死人了,也没有那么多钱挣,看到我也不害怕,不敬重我,还在一个劲的傻笑,起初我还有点生气呢!”
“我可是仙人!挥挥手就能烧死这些泥胎!我是洪水猛兽呀!这些泥胎哪里来的胆子?拿手指比划我,要把我的像拿去卖钱,敢和我开玩笑?”
罗平安:“原来你是妖魔?”
“不是...”玄风连忙改口:“不是,师父,我是仙人...”
罗平安:“你是灶王爷?取火供暖救人性命的神仙?”
玄风觉得自己没那么大的本领,也没有那么好的品德,突然找不准自己的位置,最终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似乎是这样...”
“那更不应该怕你了。”罗平安不断往大坩埚里丢铜矿:“你要清楚一点,武灵山是大西北的守护神,谁会怕自家的守护神?你会怕孟冬真君么?”
“有点...”玄风低声应道:“掌门师祖不来责罚我,他是个顶好的人。看到我和玄真腻在一起,他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那么你怕玄烨仙尊么?”罗平安又问。
玄风眼睛都亮起来了,连忙说:“那是中原正道魁首!把四洲土地天下苍生护在身后的英雄豪杰!我怎么会怕他!我只会敬爱他!”
“这不就完了么?你要一群没读过书的木匠来敬你爱你!”罗平安嬉皮笑脸的:“他们也只会觉得你可爱!你要他们来作揖行礼?和你讨论道法?还是说要他们咬文嚼字,和你翩翩有礼的讲尊长爱幼的规矩?你这是难为人——”
“——他们爱你,所以给你磕头上香,为你造像,把你请进神龛里。”
说起这个道理其实挺简单的,在美国德州,富贵看到美警可能会内心一惊,因为随时随地触发枪战事件会带走他的小命。
回到山东德州,平安要是看到人民英雄持枪特警,只会产生满满的安全感。对平安和芸芸众生来说,这就是最可爱的人。
武灵山在西北苦寒之地的风评有多好?那就是守卫边疆九千九百年的铁血汉子。哪怕已经消失了一百年,佩县百姓读了黄沙妖魔的杂记,看了五柳大圣的创业经书,依然会保留强大的思维惯性,传承武灵山小刀会的文化基因。
仙人是可爱可亲的,能够帮助他们更好的生活。
武灵山来的九位神仙也是如此,对凡人来说,他们不是什么骇人恶兽,武灵真君也不是躲在山里潜心修炼的神秘老祖,他就在百姓身边飞来飞去。
要说最恨武灵山的一群人,最不把武灵真君放在眼里的富户地主们——正如富贵总管说的那样,他们活在妖魔构筑的权力框架里,早就变成了权力的傀儡。
如果失去生杀予夺的大权,比死还难受还恐怖——
——因为这些富户地主知道家族这一百多年干了什么事,要他们跟着奴隶一起下地干活?再不能发号施令?挨鞭子过日子?
想想那些个手握权力却极尽刁难人的恶霸,哪怕末日来了,他们心里也没有悔改的意思。或许还会去责怪五柳大圣,责怪黄沙大仙,要去地府问清楚——为什么不能把这武灵真君打死杀死,还他们一片自由天地。
佩县的识字率不到百分之三,想要在这个地方讲道理,讲仙人的威风,恐怕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仙人不能和畜牲讲道理,畜牲连人话都听不懂,怎么可能会尊重仙人?
罗平安来到佩县之前,这地方就是一个妖魔统治的人肉屠宰场——
——富户地主和县丞里外勾连,与黄鼠狼谈生意,妖魔有合法吃人的营业执照。
五六十年下来,佩县接纳了武灵山周边县镇的乡民,原本有八十万人口,如今只剩下了十六万人。
得到两仪仙盟的仙服令牌和聘书,没有人族修士来惩治彭祖三圣,地方的富户地主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无论从心理状态,或是文化水平出发,他们都写不出害怕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