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常常做出事来忽视人们的心情,正在芦根儿罕见地心潮彭拜的高兴头上,这时天空生出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乌云逐渐低垂下来,像一张妖怪驱动的黑色魔毯,在天空放肆地旋转抖动起来,艳阳高照明亮的天空逐渐阴暗起来。芦根儿望着阴云密布的苍穹,心情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仰望着暴雨即将来临的天空,望着即将暴涨的黄河,他担心起淹在河水里的老爹。
黄河滩里的水鸟儿纷纷从隐蔽处飞了起来,不知是它们恐惧还是高兴,叽叽喳喳鸣叫着在低垂的乌云下面飞来飞去。翩翩飞舞的蝴蝶都趴在花草叶子上一动也不动,红棕色的蜻蜓好像不惧怕风雨仍然在空中乱飞。
槐树林里的蝉儿早已停止了鸣叫,黄河滩胶泥缝儿里的蛐蛐贼头贼脑地爬了出来,黑亮黑亮的身体在黄胶泥地上特别显眼,翘起双翅旁若无人地“吱吱吱”鸣叫起来。捕食蛐蛐的四脚蛇,也贼头贼脑地从胶泥缝儿里爬了出来,兴奋地窥视着即将成为口中美食的蛐蛐。
这时天上的乌云突然裂开一道耀眼的缝隙,“咔嚓”一声炸雷倾盆大雨猛然下了起来,蛐蛐和四脚蛇被一股脑儿冲进了黄河里。
芦根儿光着脊梁跪在地上扔掉草帽和上衣,尽情地让大雨冲刷着。他紧握双拳捶打着自己的脑袋疯狂地哭嚎着:“爹啊……俺的爹啊!您在哪里哇?您快回来吧……”
老天爷像是有意耍弄这方土地上的蚁民,就像我们伟大高贵的人类,故意恶作剧似的向无辜的蚁穴放通响屁撒泡大尿一样,对于渺小的蚂蚁们就是隆隆的雷声和滂沱的大雨……当我们人类悠然自得地系上裤子,大雨自然就戛然而止。当然这些可怜的小生命,是难得看清人类感到骄傲的那个地方,就像我们人类看不到老天爷的屁股一样。蚂蚁们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些雷声和大雨的制造者,竟然是和它们一样有着喜怒哀乐、有着五脏六腑的动物,只是比它们的身体大一些而已。
此时的老天爷就像随便撒完了一泡猛尿,舒服过后提上裤子大雨陡然停歇下来。
天上的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太阳露出了笑脸,水鸟的鸣叫声显得清脆悦耳。
奔腾的黄河怒吼着咆哮起来,显得更加汹涌澎湃势不可挡。
雨停了天晴了,老天爷的脸色变得舒展开来,天空生出几朵不断变化形状的白云,白云下的芦根儿抬头望着跑马似的白云,低头看着奔涌的黄河,又开始了一如既往地对黄河的守望。
无论黄河滩每天的气候如何变化,无论黄河里的浪涛变大或变小,他的工作是不变的,黄河边儿这块地方就是他的工作岗位。他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一样,都是一个老样子,心情也都是一样的:盼望着父亲尽快生还。
芦根儿看着逐渐平缓下来的黄河浪涛,看到岸边浅流里出现一股鼓出水面的水头向上游缓缓移动,偶尔还能看到浅灰色的鱼头和鱼儿的脊背,这是黄河鲤鱼的常规行动。一般在夏天和秋天大雨过后河水平缓下来,鲤鱼就会一条跟着一条从下游向上游顶水前行。它们是害怕浪涛把它们冲到东边的大海里喝苦涩的咸水,它们是淡水鱼类,一旦冲到海水里它们就无法生存。黄河中间水深浪大难于逆水前行,所以鲤鱼们只好顺着岸边儿浅流逆水。它们被浪涛向下游冲去多远,它们必须逆水超过这个距离,要不然总有一天会被冲进大海里,冲进了大海后悔晚矣。为了减少河水的阻力它们就一条跟着一条逆水游着,就像空中飞翔的大雁为了减少空气的阻力,排成一字儿形或人字儿形一样,后边的大雁飞起来就会轻松一些。水中的鱼儿往往是大鲤鱼在前头后边跟着小鲤鱼,后边的鱼儿游起来就会少费些力量。领队的头雁一定是集体主义的强悍之雁,领头的鲤鱼必然是集体主义的强悍之鱼。飞鸟游鱼虽然智商不如人类,但明白单独的个体在自然界中很难存活。冬春在枯水季节,鲤鱼就不在岸边儿浅流逆水了,河中间浪涛变小了,鲤鱼可以随意在河里逆水前行。在它们不间断地被冲下去了又逆水上来,正因如此才造就了黄河鲤鱼头大尾长流线型的身体。这种流线体型的野生鲤鱼是环境下的产物,人工鱼塘养殖的体型短粗肥硕的鲤鱼也是环境下的产物。鲤鱼们有时游着游着会突然掉头向深水潜去,那是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感觉到捕鱼的人扛着马罩(作者注:一种捕鱼的工具)正在河边儿等着它们。这种捕鱼的工具是黄河中下游捕鱼人的发明创造,究竟是啥年月发明了这种工具也难得说清,是很早就有了。这种马罩是用像二拇指粗细的圆铁条或方铁条,弯成一个大约六尺左右直径的圆圈,在铁圈上交叉固定有两根弯曲成半圆形状像鸡蛋粗细的柳木棍儿,柳木棍儿的交叉点儿上系有渔网、渔网连接着铁圈儿。捕鱼人对付在河边浅流逆行的鲤鱼,唯有马罩能够奏效,其他捕鱼工具都不行,是因为这种在浅水中逆行的鲤鱼敏感性极强,必须在发现浅水里逆行的鲤鱼一瞬间,就迅速把马罩砍向顶水领队的鱼头儿,十有八准儿能够有所收获。捕鱼人把这种逮鱼的方式叫“砍险”,从“砍险”的“险”字儿就能感觉到这种逮鱼的方式存在一定的危险性。危险性在于捕鱼人一旦把马罩砍进了水里罩住了鱼儿,必须立即在流淌的河水里把马罩和鱼儿拖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