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在半路上又迎面遇到一些从黄河那边儿回来的村民,村民有的扛着湿淋淋带着根须碗口粗细的树木,有的扛着沾满泥巴的门板木料,一辆牛车竟然拉着鼓胀着肚子的两只淹死的山羊……这些东西不用问都是从黄河里捞出来的。
他们看到荷花都有意躲着她,驱赶牛车的人故意把牛车赶在路边儿走,人儿背对着荷花。他们对满头汗水急匆匆跑来的荷花,有意让开一条路。这样就免得与荷花正面说话,好像与荷花说话说实话或说假话都不妥当。要是对荷花说实话“牛壮被浪涛吞没了”,他们不忍心说。要是说假话哄着荷花“牛壮没淹着”,他们也说不出口。干脆他们沉默着什么也不言语,他们都默默哭丧着脸,故意缩着脖子把脑袋埋得低低的。这些村民都认识荷花,荷花也认识他们,平时他们遇到荷花都是喜笑颜开的,说起话来都是和和气气的。
荷花看到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心里愈加沉重不安。她也没心思与他们说话,就加快步伐向黄河边儿奔去。
荷花拼命飞奔到黄河边儿,有几个光屁股的汉子赶快穿起来裤子。荷花看到呆立着的村民悲哀无奈的样子,唯独不见了牛壮的身影。她慌慌张张气喘吁吁,焦急地在人群里扫视着每一个人脸寻找着牛壮,“芦根他爹在哪里?牛壮在哪里啊?”
一个老者丧气地向她无声地指了指大浪翻滚着的黄河,然后努了努嘴唇把要说的话使劲儿咽进了肚里,悲伤地扭过头去。
“牛壮是真的淹在河里了?”荷花迫不及待地向老者问道。
老者转过身来一脸丧气,向她默默地点了点脑袋。
荷花惊恐地望着波涛汹涌的黄河,看到的是一排排的大浪,浪涛里连牛壮的影子也难于寻觅。
“牛壮——牛壮——”她声嘶力竭面对着黄河,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她泪流满面拼命呼叫着“芦根爹……你在哪里啊……”
她又转过脸来向村民们哭着怪罪道:“你们这么多人儿,咱们都是乡亲呀!为啥不下河去救牛壮啊?”
大伙儿都像哑巴了一样默不作声。还是那个老者接话道:“不是没心去救他,是谁也没有去救他的凫水能耐呀!”
荷花心里明白这位老乡说的是实话,她除了哭泣还是哭泣……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回答她的只有黄河的涛声和水鸟的鸣叫……
他哭喊累了呆望着满河滚滚的波涛,头脑似乎有些眩晕,好像天地在她面前旋转起来,好像黄河从天上向她劈头盖脸倒扣下来……她双手捂住泪水与汗水湿透的脸颊,像喝醉了酒晃晃悠悠、绝望地蹲在河滩的湿泥里。
她面前一群群上下翻飞的银白色鱼鹰,在夏日阳光的强烈反射下,更显得银光闪烁,可这会儿在她眼里却变得模糊灰暗。水鸟清脆悦耳的鸣叫,在她的听觉里却变得刺耳惊心。黄河滚滚的浪涛,像锅里沸腾的热油,似乎要把她的五脏六腑炸焦。
停了一会儿,她猛地站起身,她的神志好像一下清醒了许多,出乎人们意料地大笑起来……她咋着也不会相信,自己的丈夫那么好的水性会淹死……她想这也许是一场杞人忧天的虚惊。她左右环顾河岸边的乡亲和牛壮平时的几个要好兄弟,他们一个个面露悲伤和无奈,她感到他们也太不了解牛壮啦,太小看牛壮啦!难道乡亲和牛壮的弟兄们,不知道牛壮独一无二凫水的本领?!
她迟愣了一会儿缓了缓神儿,脸上露出自信和轻松的表情,很有把握地对大家说道:“就凭牛壮一身好水性,咋会淹死?一定是还活在河水里!”
大家也不与她抬杠儿,俗话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
大家都背着她说:“黄河淹死的人都是好水性!”
太阳的余辉慢慢地即将被西南边的邙山山头遮挡住了,晚霞像鲜血洒在天际,水鸟归巢的鸣叫,越来越遥远模糊,黄河像一头魔力无穷的妖怪,被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面纱,它的狰狞面目变得模糊起来……
荷花好像又清醒了回来,重新又回到现实中,望着越来越恐怖混沌的黄河,又悲伤地哭泣起来。她仍然站在黄河岸边,向前迈半步就是黄河涛涛的流水,她高一声低一声在呼唤她的亲人牛壮。
乡亲们不忍心再听下去这伤心烫肺的哭喊,陆陆续续难受无奈地向古寨走去。他们离荷花远了一些,话就多了起来,他们边走边议论起来。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乡亲说:“牛壮并不是被河水淹死了。”
“明明看着牛壮被淹在河里不见了,咋不是被河水淹死了?”一个年轻乡亲对这个说法儿不服气抬杠道,“难道他是被酒肉撑死了?”
“你还年轻懂个啥?”年纪大的乡亲瞪了他一眼,“你才经过多少事儿?与老叔抬啥杠儿哇!死在黄河里的好水手都不是被河水淹死的。”
“您说这话有点儿蹊跷……您经过的事儿多……”年轻人儿仍然不服气,“您说说牛壮是咋着淹死的?”
“牛壮要是真的淹死了,他一准儿是被闷死的!”
“闷死的?”年轻人觉得说的有点儿离谱,“又不是他钻到麦堆里了出不来闷死啦,在流动的河水里咋会闷死?您也说得太不照路了吧!”
“有啥不照路?你就会胡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