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落入顾濯眼中的那几行字,每一个都是近些天来许多人刻意进行回避的问题,墨迹不见锋芒,却又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意味。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字都是那位皇后亲自提笔所写。
白纸上的第一个问题十分直接,问的就是清净咒。
当天,顾濯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清净咒所形成的空明世界,以此化解自身的伤势,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监正甚至在身死前亲口提及过这件事情。
曹公公看着顾濯,认真问道:“顾公子您过往二十余年人生当中,不曾接触过道门所持修行之法,在道门中唯有楚珺这一位朋友,何以对清净咒有着这般超然造诣,让监正本人对此也不得不自愧不如?”
顾濯没有说话。
曹公公也不介意他的沉默,视线落在白纸上,皇后亲手写下的第二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是和清净咒有关,清净咒对道心亦有影响,因此当时宋景纶以清净咒对你出手的做法,必然是他当时最为真实的念想,但他又在刹那之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整个过程是不合常理的。”
顾濯安静听着,一言不发。
曹公公还是无所谓,看着顾濯的眼睛,最后问道:“你认为监正是因何事对你抱有杀意?”
房间里一片安静。
就在他以为今天得不到答案,准备留下那张白纸,起身离开的时候……听到一句话。
“你对这三个问题的看法是什么?”顾濯忽然问道。
曹公公摇了摇头,说道:“我就是一个把话带给您的人,对这几个问题没有任何看法。”
顾濯又道:“如果我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又将如何?”
曹公公沉默片刻后,无奈说道:“顾公子,您还是别为难我了。”
顾濯若有所思,说道:“所以你真就只是一个带话过来的人。”
曹公公说道:“不错。”
“关于这三个问题都有一个答案。”
顾濯很认真地看着他,温声说道:“为了避免你把我的话带过去,又把她的话带过来,一天到晚在两边跑来跑去,那我还是不说了。”
曹公公突然沉默了。
顾濯笑意温和,说道:“换一个人过来和我聊吧,就算她不想来见我,那也不该是你来见我。”
……
……
人去楼未空。
余笙就在房间的另一侧,始终有在听这场谈话。
她与寻常少女找不出什么区别,正在把一碗蟹黄粥当早饭在吃。
盛夏未至,深秋还远,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如此肥美的一只大螃蟹,熬煮出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粥。
顾濯走到她身旁。
余笙动作很自然地把那碗粥挪远,随意说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顾濯有些无语,看了一眼她轻轻搭在肩膀上的那根蓬松麻花辫,说道:“其实我不擅长判断这些事情。”
余笙说道:“我也没觉得你擅长过。”
言语间,她喝了一口粥,心满意足到眼眸明亮如若雨后新空。
顾濯说道:“但我不担心。”
余笙问道:“因为有我在?”
顾濯嗯了一声。
“忘了告诉你了。”
余笙看着他说道:“其实我也不擅长阴谋诡计。”
顾濯说道:“我也没觉得你擅长过。”
余笙不说话了。
片刻之前,她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顾濯看着她,忽然问道:“你破境了吧?”
余笙神情淡然地嗯了一声。
顾濯说道:“螃蟹是从苍山里捞来的?”
这一次余笙是真意外了。
她有些好奇,问道:“你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濯说道:“猜的。”
余笙安静了会儿,然后认真说道:“下次我会算你的份。”
顾濯说道:“不客气。”
都是很随意的话,无关神都的当下局势。
就像从山那边升起的太阳,不管人们见或不见,它总是在依循着自己的道理行事。
这看似寻常,但正是这种寻常言语,往往能给予人莫大的坚定信念。
……
……
在曹公公离去后的当天下午,又有一位新的客人前来拜访。
按道理来说,这位客人本不该掺和到此案当中,奈何他与道门有着深厚渊源,曾经拜师玄都,道法造诣之高深犹然胜过监正。
偌大大秦,以道法与他相提并论者,绝对不足一掌之数。
那么他理所当然有资格对清净咒之谜做出判断。
这人是青霄月。
顾濯与此人有过纠缠,事实上却只见过一面——在云梦泽的最深处。
虽然在那以后,青霄月曾经奉命紧随在他的身后,但两人始终未曾真正相见,更没有说过哪怕一句话。
故而,今天才是第二次见面。
顾濯望向青霄月。
青霄月依旧不修边幅,衣衫谈不上褴褛,但与整洁相距甚远,看上去就是一个住在深山里的野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