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旋气笑了,紧紧将他抱在怀里,压迫的力道让班贺有些喘不过气:“那不正好,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我们俩人就缠在一块儿打成死结,至死不休。”
班贺靠在他的肩上,抬手在他背上轻拍,喃喃似的重复:“至死不休。”
当真可以做到吗?
别说不死不休了,他不要连累其他人才好。万一真他真落到那步田地,与旁人断绝一切关系才是第一要务。
太后宠臣班贺没人能动,朝中大臣没有消停的时候,与班贺有过交往的人则被拎了出来,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大臣上疏反对洋人我朝当官,要求罢免当年文帝所封的胡玛诺。
胡玛诺在文帝的指派下,致力于建立港口,并建造出海大船,组建海兵,这些无一不是关乎朝廷利害的重任。
如今朝中大臣弹劾胡玛诺,罪名是胡玛诺身为洋人,利用职务之便,向海外传递朝廷机密,并且偷偷盗取并运送珍贵的典籍到海外,是一名细作。
其中也不乏忠心为朝廷的大臣,他们并非出于私心,而是对外人的不信任使他们出来站了队。
胡玛诺自年轻时来到大兖,至今已近二十年,带来了无数海外书籍,不止班贺一人受益匪浅。
当初闹出大动静,非要拜班贺为师的娄仕云,实际上跟随胡玛诺学的更多,实际上更应该尊称胡玛诺一声师父。
朝中大臣谏言沸沸扬扬,娄仕云生性单纯,不懂其中的纠葛,与人争论起来。但哪怕他据理力争,自己如何受益,从胡玛诺身上学到了多少东西,也争不过那么多张嘴。
胡玛诺是洋人,天生赋予的身份摆在这里,不受所有人信任,会遭受质疑是自然的。但若非有人挑起事端,这么多年都安然无事,怎么会现在爆发?
娄仕云同人争得不可开交,班贺私下叫人传信,让他不要在外争辩,娄仕云年轻气盛气不过,总是忍不住。
相比远在沿海的胡玛诺,笔上争锋如何激烈,也不如当面痛快,弹劾胡玛诺的大臣像是找到了靶子,纷纷对娄仕云如此维护胡玛诺的用心表示怀疑。
一向默默守卫京师,不参与议论朝政的平江侯娄冠见儿子被卷入其中,不得不出言干预。但他也拿那些跳起来攻击的朝臣没有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儿子带回家中,禁足几日,等风波平定后再说。
班贺深觉胡玛诺是被他所连累,写给胡玛诺的信中字字句句都是愧疚。
胡玛诺虽然是洋人,但几乎已经被同化,心里已经将自己当做大兖朝的人,突然被猛烈排斥感到极度不解与委屈。争辩几句后最终明白,他不为这里所接纳,不再反抗,只等待皇帝的决断。
皇帝同意他继续留在这里,那他便继续为兖朝效力,若皇帝也认为他应该离开,那他只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在写给班贺的回信中,胡玛诺表达了自己对这些年所受到的照顾十分感激,他永远会感恩兖朝天子的恩德。
拿到这封信,班贺犹豫再三,要不要将这封信交给华太后。
这封胡玛诺的亲笔信,写着他对文帝赏识与看重他的感激之情,华太后一定会为之动容,不在乎朝中大臣的议论纷纷。
但与此同时,太后插手此事,也会将胡玛诺推向朝中更多大臣的对立面。
这件事能否息事宁人,还得看宁王的态度。
宁王以往与师父交情好,与胡玛诺关系也不差,也曾赞扬过胡玛诺带来更广阔丰富的学识。
可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班贺与宁王之间立场有别,许久没有私下联系过,班贺拿不准宁王是什么想法。
数日后,宁王就此事入宫与太后商议,经过几番协商,宁王与华太后达成了共识。
三日后,皇帝颁发诏令,革除胡玛诺官职。
得知皇帝下发的诏令,班贺捏皱了手中那封书信,迟疑着没有交出的信,已经没有机会呈上了。
在华太后眼中,胡玛诺只是一个当了官的洋人,虽然不知他做了什么,但朝中人才济济,一定有人可以替代他,与宁王达成共识无可厚非。
宁王做出这样的决定,班贺需要一些时间消化结果。
这并非做出革除一个洋人官职决定的事,而是证明了宁王在向官员们妥协。
他在维持朝中助力,想要收揽人心,就不能与他们的意见相悖。为此,他不惜将自己曾经盛赞过学识渊博的胡玛诺赶出官场。
班贺对宁王最后一丝期望也荡然无存,默叹自己与他,都沦为了权力的附庸。
此时已年关将至,班贺兀自想到,这或许是胡玛诺在大兖度过的最后一个年。
若是那时将信交给华太后,兴许还能多留两年。
班贺无颜去见胡玛诺,更别说为他送行。几乎可以说,是他断送了胡玛诺迄今为止经营的一切。
胡玛诺的离开,平息了争论,娄仕云也被父亲放了出来。
娄仕云一介贵族子弟,除了拜师闹了些乌龙,身体上吃了些苦头,从未遭遇过这样大的打击,站在班贺面前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头巴脑。
“师父,胡玛诺先生,真的要离开了吗?”娄仕云声音低落,手里提着的东西都忘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