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然流光。
“我的手……”
龚先生嘴角微微向下,一言不发抬手覆在他的双眼之上,不忍直面。
想起昏迷前最后那一幕,陆旋怔怔的,失去了声音。
覆在眼上的那只手布满茧子,粗粝的触感与眼睑相接触,不太舒服,却是陆旋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屋内燃着一盏琉璃汽灯,那不是应该出现在玉成县这样的小县城一个寒酸小院里的东西。那盏琉璃灯很亮,照着床榻上半身裹满纱布的人,双肩末端除了沁出的血迹,空空如也。
门外人推门而进,语调里透着股阴阳怪气,听来叫人不适:“班大人呐,您不是要隐姓埋名藏于市,怎么还管起了这份闲事?这么重的伤,到时候别引了别的来,可真是个麻烦。”
阿毛站在说话的大夫吕仲良身边,有些不敢靠近,声音虚弱地叫了声师兄。
陆旋听见那称呼,头小幅度动了动,身后的人被这一动引回注意力,低头看着他。
“班大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再没有隐瞒的必要,身后人无声默认。
陆旋在这一刻才得知,龚喜只是一个化名,身后揽着自己的,正是郭老倌口中处在追捕中的班贺!
班贺低低地开了口:“数月前,吏科给事中梁巍梁大人因上谏弹劾得罪朝中重臣,被贬往忻州。梁大人恐遭迫害,请了龙威镖局送一趟镖,保的镖,便是梁大人自己。”
听到龙威镖局,陆旋浑身一僵。
“为保护忠臣,龙威镖局总镖头陆籍亲自护送,只可惜梁大人还是没能逃过追杀。不仅如此,龙威镖局上下皆被灭口,唯有总镖头独子下落不明不知生死。”
感受到手下的身躯颤抖,班贺面色怆然:“两月前,虎威镖局总镖头鲁冠威得知此消息,当即决定举家迁移,寻办法,势要为被害的义兄讨一个公道。”
他竟然,什么都知道……
陆旋开始激烈地挣扎起来,却被班贺死死按住,好在此时他没多大力气,挣扎中伤口不断淌出血液浸透白纱,本就失血的人脸色越发苍白。
“别动!”班贺情急之下斥了一声,眼中的光愈发黯淡,语气软下来,满是无奈,“别动……”
陆旋终究是停止了挣扎,约摸是没了力气。双眼被班贺的手遮了,只瞧得见他半张嘴喘着气,却冒不出一点儿声音。
就算有力气说出来,也不知能说些什么,他脑中一片死寂,仿佛随着被斩去的手臂灵魂也失去了生气。
怀里的人重新昏厥了过去,班贺默默移开手,露出那张昏迷中仍不能放松的面孔。
他还那么年轻,二十都不到,遭此劫难此后这一生该如何度过?
班贺忆起,那时陆旋身负血海深仇,右臂重伤无法拿剑,他却道自己还有左臂,如今再遭劫难,他又该如何自处……
阿毛忧心忡忡,指着带回来的断臂:“吕大夫,吕神医,你帮帮他,替他把手臂接回去吧。”
吕仲良后退一步:“你想什么呢?他的胳膊已被彻底斩下,这都能接回去,那我可不是神医了,我是神仙。哎哎——你可别这样,班大人,您别坐那儿啊,快过来解解围。”
“那不正是该你们大夫考虑的么,遇到难事儿就该想办法呀。”阿毛揪着吕大夫的袖子不放,执拗地缠着他,力气还不小。
吕仲良扒拉几下没把阿毛弄开,阴阳怪气的语调里多了些着急。
“你拉着我不如去拉你师兄不是?那断臂我接不回去,他却能再造一双来。班大人,您说是不是?”
闻言,班贺眼中犹疑不定,迟迟不言语。阿毛定定看着陆旋,双手仍是揪着吕大夫的袖子,哀求道:“师兄……”
“天铁朝廷管制严格,即便是黑市上也有市无价,我和阿毛逃亡在外,我上哪儿弄去。”班贺语气低沉。
他不是没有想过,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就算弄来了天铁,谁能保证他能适应?”
吕仲良一摊手:“你看,连你师兄都没有办法,你求我有什么用?能保一条命就不错了。得,你们歇着,我回去了,得空了记得把诊金给我送来。”
阿毛松开手,眼睁睁看着吕仲良离开,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犹豫地看着班贺,欲言又止。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陆旋因疼痛而不规律的呼吸声,阿毛再度开口:“师兄,要不……”
“不行。”话还未说完,就被班贺生硬地回绝,阿毛噤了声,眼中却说不上的难过。
班贺知晓阿毛是个重情义的,虽然与陆旋结识时间不长,却是已经将陆旋当做了自己人。不仅是阿毛,他虽对陆旋隐瞒了不少,至少现在无法全心信任,但见陆旋遇到这样的事,心底里也无法将他视为毫无干系,可以不管不顾的人。
班贺深深地皱起眉头,忽然瞥见了桌边那一堆半成品,心中一动,纠结逐渐理清了。
似乎,天铁也不是那么难弄到,眼下不就有那么一个现成的。
说不准,这真是老天送来的机缘……
为陆旋装上一对义肢,能完美适配那是再好不过。最坏的,也不过是回到现下的局面,损失不了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