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金陵城里下了好大一场雪,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太阳始终不露脸,过了两三天雪仍未化开。
四九城里的宫街自是早被清扫干净,而各宫后院、花园子里的积雪, 扫得就慢了一些。
红香正领着一批小宫女小内监在坤宁宫小花园里忙活,勤勤恳恳地扫雪。
虽说淮阳殿下爱打雪仗, 可毕竟是小孩子,玩个两三次过过瘾也就罢了, 若是过了头, 那是要着凉的,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正扫着,就见抄手游廊后头, 南偏殿耳房的门开了, 掌事宫女盈袖从里面走出来,怀里抱了个扁平的包袱, 神色凝重, 步履匆匆, 沿途不少给她请安的人,她却都不予理睬, 径直往东暖阁而去。
红香就扫着地,边扫边朝耳房挪过去, 慢慢地到了门口, 就见窗屉子开了一条缝, 李婉容正坐在里头喝茶,意态悠闲。
见到红香,女史就点头笑笑,举了举手里茶盏。
红香就继续埋着头扫地,又隔了一小会儿,才唤过旁边一个小宫女来,“……茶水喝多了,你先看着点,我去去就来。”
小宫女乖巧地接过她手里的扫帚。
红香就一副尿急的样子,提着衣摆急匆匆离了花园子,从后殿外面狭窄阴暗的巷道穿过去,走到头的时候,就见一个小火者在那处探头探脑。
“都妥了,东西已递了上去。”她就细声细气地开口。
那小火者微微舒了口气,点头道:“一切小心。”说完转身就想走。
“等等!”红香一把拽住他袖子,“回去莫忘了问问贵人,答应我的事……”
那小内侍回头看着她,尚带了几分稚气的脸上就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气,停顿一刻,才道:“……姐姐放心,你如此尽心尽力,娘娘自是一言九鼎,不会食言的。”
红香听着,怔愣半晌,唇畔渐渐浮起一丝微笑,深吸口气,神情变得坚毅起来。
“知道了,你快回去罢,莫让人瞧见了。”她低声嘱咐,说罢就转身匆匆离开,细瘦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夹道中。
付贵妃正坐在庆熹宫西暖阁里吃东西。
她身子娇贵,自九年前冬天落水小产之后,就落下了畏寒的毛病,一到冬天连动都懒得动,屋里地龙十二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停,软榻上堆了小山一般的锦缎软枕、雪貂狐裘,她整个人陷在里面,巴掌大的雪白俏脸被包裹在绒毛之中,看着就让人觉得又暖又舒服。
更何况玉蕊还侍立在旁,一手端了碗热乎乎的核桃甜酪,另一手拿着把釉上彩绘天女捧桃的小汤匙,一勺勺舀了,喂到她嘴里。
真是怎么看怎么骄纵奢靡,但又丝毫不惹人讨厌。
娇躯慵懒,星眸开阖,映着融融暖光,闪烁出几乎是令人沉醉的光晕。
——其美之处,一至于斯,也难怪主子对这位贵妃娘娘一向另眼相待。
坐在对面的云绿这样想着,脑子也有点晕乎。
“这处又没有外人,作甚还戴着那劳什子?”贵妃娇嗔,“快摘下来舒坦舒坦,那么一块东西粘在脸上,不憋得慌吗?”
云绿自是戴着人|皮面具,摸摸鼻子,低声道:“宫闱重地,时刻都要警醒,末将想着,还是时刻戴着为好。”
言毕又觉贵妃到底是好意,自己直言拒绝好像有些不妥,于是又抱拳行了一礼。
付贵妃撇撇嘴,也不去管她,又咽下一口核桃酪,笑道:“在北边呆了半年,倒跟你主子越来越像了,张口闭口‘末将末将’,还爱到处与人拱手……回头你若与本宫一道去面圣,可得小心别露了馅。”
云绿寻思着是这么个理,连忙应道:“是,多谢娘娘提醒。”言毕又想拱手,却猛地止住动作,别别扭扭行了个福礼。
付贵妃忍不住吃吃娇笑,眉眼都弯了起来,极是开心。
云绿唇角也不由露出了笑意。
原来十一月初她从鹿邺出发,轻装简从一车一马,只带了董稳婆一道上路,并未如何赶行程,便在腊月上旬回到了金陵。
用王徽的话说就是,“我们在北疆恰逢骑兵考较诸事,子絮功夫高强,留下来也便宜;而此次事关重大,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京中有表姐、万相、龙骧他们坐镇,个个手底都不乏高手,拳脚方面不需我们再派人去助阵了,只是随龙最富智谋,若临时出个什么变故,料来也能应对得当,故而让随龙带人回京,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云绿自然不会辜负主子对自己的期望,虽是第一次离开主子身边单独办事,但她好似天生就精于此道一般,不慌不忙,有条不紊,一进城就先联络上了邵云启,确认一下李婉容和红儿的情况,接着又同万衍接上了头,几人商议一番,就把红儿、李婉容和董稳婆三个重要证人转移到了万府暂做休整。
忙完这些,已到了腊月十八,几人又各自处理些琐事,万衍就让云绿乔装一番,送进了宫。
云绿犹记得她进宫那日的情形,付贵妃既惊且喜,拉着她的手不放,絮絮地问起王徽在北疆的情况,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上过战场没有,受过伤不曾,可立下过功劳?立不立功不打紧,重要的是保重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