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重梦境没有在五毒房中那样的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但整体是冷色调的,只有宫灯火烛带来暖色光源。
入目都是白,殿内雕花窗棂上挂着的、门檐垂下来的、廊柱缠绕着的,都是白色。
这是一条长长的廊道。
辛禾雪缓步向前走着。
因为缺少仆从打扫,连月的大雪在院中堆了又化,化了又堆,已经堆积到了连廊的石板上。
每走一步,衣袍褶起的裙摆飘曳开,粉底皂靴踏过石板,产生细碎的踩雪声。
辛禾雪意识到,在这段记忆构筑的梦里,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是最差的那段时间。
因为长期与母妃一同被圈禁在这冷宫当中,吃穿用度的份例从内务府开始一步步向这内城最西北角的宫殿,一环接一环地克扣,真正到他们手上的已经没有多少了,本就是天生多病身,再缺乏温养的条件,于是无声无息地衰败下去。
他那时的身体状况,就像是外表好看,而内里破碎的纹路清晰可见,一件漏风易碎的琉璃瓷器。
吹一阵冷风,走三步路,能咳两次血。
漫天风雪淹没破败的宫殿,纷纷扬扬的雪片和朱红色的殿门一起吞没了他。
辛禾雪记得他十八岁生辰过后,灵魂和这个小世界终于能够融洽相处。
而恢复清醒意识没过多久,母妃病逝了。
也许是因为天气变了,也许是因为积年累月下在饭食中的慢性毒药。
辛禾雪将肩上的斗篷解了,交给自幼跟随在身侧的侍女,他撩开衣袍,跪在白色的宫殿中央,面对的是母妃的灵枢。
他的手掌心抵住冰冷的地板,动作缓慢,但完完整整地磕了三个头,直到额前浮现浅淡的红印,向这位给予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性道别。
在撑起身来的一瞬间,辛禾雪右手搭上身侧的矮几,左手却忽然无力地发软,眼前白点黑点从下方升起来,在视野中心炸裂开。
病恹恹身躯一歪,手腕瞬时产生刺痛感,但勉强重新撑住了。
侍女慌忙地搀扶起他,“殿下……”
辛禾雪抵着额角,侍女将银色斗篷重新拥到他肩上。
宫殿中响起心肺都要碎出来的咳嗽声。
侍女:“殿下!奴婢、奴婢去唤太医……”
辛禾雪淡声:“不必。”
在侍女双手颤抖地捧住鲜血淋漓的帕子时,辛禾雪舌苔发涩,他虽然才真正摆脱痴傻的状态,但太医院里会有多少人手与其余嫔妃的家族私下勾连,在这个由权力中心向外,从上至下腐败成烂泥的王朝里,是可以估量的。
他不会吃那些太医开的药。
他需要一个足够安全,至少比当前安稳的环境以延续生命。
辛禾雪记得自己当初的选择。
父皇在半个月之后驾崩了,很巧的是,在宫内外奔忙国丧时,辛禾雪“丢”了一枚玉佩,在冷宫
外墙的走道中。
更巧的是,这时候司礼监秉笔太监从这条道走过,捡到了那枚玉佩。
先帝壮年在位时,外戚干政,文官集团党争不断,而晚年先帝沉溺于求仙问药,宦官弄权,势力网遍及朝廷上下。
辛禾雪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九千岁——游义。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任西厂提督,看起来和那些吊梢眼的干瘦太监全然不同,身穿绯红缎面蟒袍,身材高大,立在雪地中,从身形气质上看,更适合任职锦衣卫的指挥使。
对方拾起了雪地里的环形双鱼玉佩。
辛禾雪双目微微眯起,视线在和游义身后跟随的小太监成功对上之后,又若无其事地垂落,望着雪地,他鸦青色的睫羽颤了两颤,薄薄的雪片落在他的眼皮上。
辛禾雪上前几步,伸出双手,从游义手中拿过了那玉佩,“多谢督主。”
他抬眸,眼皮掀起,那点雪片在细腻的肌肤上化开,水珠顺着眼尾往下淌。
游义面无表情,打量之后,“你的?”
辛禾雪淡淡牵起唇角,“是,前两日不慎丢失了。”
他的脸色苍白,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病恹恹的气息。
先帝虽然驾鹤西去了,但承继大统的位子还空着。
遗诏上写的大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拿出遗诏的,是游义。
而辛禾雪,看起来比母家野心勃勃还自作聪明的大皇子好掌控,又不至于像三皇子愚笨不可及,哪怕是扶植傀儡,他也像是最优选。
病殃殃身体是他的弱点,也是伪装成一副好拿捏样子的优势。
辛禾雪披着狐绒大氅离开,最后推开殿门前,他回眸看了一眼游义。
暗淡天光里,对方像是生存在水泽阴湿之地的吐信毒蛇,又像是独行在藏原上的豺狼。
辛禾雪不喜欢野性未驯的动物,但是等拔掉它锋锐的牙,再磨钝尖厉的爪,就是令他喜爱的狗。
………
辛禾雪不记得自己做了几重梦境,可能是白天撒雄黄勾起了他对于五毒房的回忆,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
第二日的早饭是粥,配菜是热了昨天晚饭的笋干肉糜。
辛禾雪本就不需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