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月圆的这日, 下了场雨,小雨淅淅沥沥的, 一直下到暮色四沉。
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厚重的雨雾, 黑夜像是巨兽张开的大嘴,不见星辰,不见明月, 亦不见来时的路和归去的路。
桑遥提着琉璃灯,沿着湿滑的山路攀登, 橘黄的灯光劈开黑暗,照出脚下的泥泞。
“三小姐,小心。”羽乘风举着伞,走在她的身侧,见她脚滑,扶了下她的胳膊。
“没事。”桑遥摇摇头,喘了口气。
大战即将开始,因这场冬雨, 氤氲的寒气使得本就肃杀的季节更显出几分苍凉。
钟情放出百妖图里的百位大妖,守在月星谷的出口, 月星谷的其他人无法转移,只能暂避风头,藏到挖好的地洞里。
考虑到落败后会遭到半妖惨无人道的屠杀,人人心情沉重,因此,这场决战并没有多少观众。
雨珠噼里啪啦地砸着伞面, 吞没周遭的一切喧嚣。羽乘风侧头看桑遥, 斜飞的雨丝打湿她的鬓发, 贴在冻得惨白的脸颊上。
雾蒙蒙的天光下, 少女一身雪白的衣裙,腕间缠绕着青藤,抬手拂去额角的水珠。
那青藤是她出发前,从储物囊里拿出来,认真绕上去的。她什么都没带,只带了钟情送她的青藤,眩晕铃,以及一把梳子。
很快就到了山崖前。
这处山崖是月星谷入口最高的地方,巨石似从天降落,横亘两峰之间,半是延伸出去,覆盖着擎天的古树。
桑遥将琉璃灯挂在碧树的枝丫间,垂下的光晕,温柔地亲吻着她明艳的脸颊。
“他来了。”羽乘风说。
浓如泼墨的夜色里,细密的雨丝织成无边无际的雨帘,青衫少年背着七弦琴,撑着雨过天青伞,信步而来。
他的身前、身后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唯独他站立的地方,似有光晕随行。
而在那黑暗铸出的深渊里,潜藏着上百只上古大妖,它们睁着猩红的巨眸,贪婪地注视着月星谷,亟待吞噬着所有生灵。
钟情停灵女石像前,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下石像的裙角。
雨势越来越大,灵女像被雨淋湿,慈悲的眼眸里滚下泪水,似是在怜悯苍生的命运。
钟情手掌摊开,那滴泪落在他的掌中。
微生珏早已等候在石像下,脸孔沾上雨夜的湿气,眉眼变得异常冰冷。叶菱歌立在不远处,身形凝固在夜色里,如深秋凋落的一片红叶。
钟情的目光环顾一周,透过黑夜,在搜寻着什么。
“遥遥她不会来。”微生珏开口,“我们任何一个人倒下,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想赢吗?”
“输赢并不重要,我只希望,所有恩怨止于今夜。”
“会如你所愿的。”钟情解下背上的七弦琴,那琴浮在他身侧,被他信手一拨,铮然发出苍凉的三两声调子。
少年的声音与风雨融在一起,仿若洗去新仇旧恨,清澈如泉:“你我既然都是微生世家的后人,今日一战,就比微生世家的《驭妖曲》。”
“这样,也好。”微生珏说。
死在微生世家的《驭妖曲》下,总是叫人心甘情愿的。
钟情好学,懂事起青萝公主就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青萝公主没有乐器,就捡起掉落在井底的树叶,含在唇边,把自己从微生翊那里学来的《驭妖曲》都教给了钟情。
在方寸山学艺时,为免暴露身份,他从不敢去碰乐器,也是直到掌管朝闻道,才叫人打造了这把七弦琴,从头开始学起,到现在已经弹奏得有模有样。
微生翊与青萝公主的这场邂逅早有预谋,对青萝公主到底是有所保留的,所以,当七弦琴和箜篌同时弹奏出的《驭妖曲》音波撞击到一起时,钟情率先落了下风,但很快,被注入强大妖力的七弦琴声压过箜篌的声音。
微生珏拨弦的动作越来越吃力,面颊逐渐变得苍白起来,不多时,他的指尖溢出血痕,染红了透明的琴弦。
桑遥指尖冻得麻木,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对羽乘风说:“羽公子,伞留下吧。”
这是要逐他走了。
微生珏出发前,曾拜托羽乘风寸步不离地守着桑遥。羽乘风多么希望自己能心狠一点,遵守诺言,打昏也好,绑也好,总之,把这个执意走一条不归路的傻姑娘带回去。
他呼吸着满是雨雾的空气,出口的嗓音却是干哑的:“三小姐,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用我一个人,换你们所有人,值了。”
“……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
“你说。”
“我想看孔雀开屏。”
羽乘风呆愣一瞬,“不是不行”四个字辗转在舌尖上,还未出口,桑遥笑道:“只是皮一下啦,我知道,像你们这种妖,只对喜欢的姑娘开屏。好了,再耽搁下去,所有人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羽乘风给桑遥留下了伞。他淋着雨,走下了山崖,一路都在笑,但满脸哗哗淌着雨水,又像是在哭。
小豆子远远看见他,小跑过来,踮起脚尖,把伞举到他的头顶。
羽乘风仰头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