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二人赶在开市前到了集市。贺枕书让裴长临在车上等着,自己去管事那儿交市金。
青山镇的集市是官府直接管辖,比他们村中那小小集镇正规得多。
集镇上没有那么多规矩,生熟食全混在一起,市金也便宜,按天交费,一天的摊位费才五文钱。青山镇这边的集市严格划分了区域,蔬果、粮食、牲畜、熟食都有各自的摊位,手工物品被分在了杂货市,摊位大多按月交市金。
当然,按天交费的零散摊位也有,就是位置不怎么好,价格也比月租贵一些,一天要十五文。
来镇上一趟,什么都没卖出去,就已经花去了五十五文,贺枕书难免有些肉疼。
好在因为他们来得早,管事的领他们寻了个位置较好的摊位,在街尾靠近石桥的地方,过了桥就是一排沿河商铺,往来行人众多。
贺枕书没让裴长临帮忙,自己撑开一块布铺在地上,把东西从车上卸下来摆好。油纸伞撑开两把他最满意的放在前头,其他的放在旁边堆成小山。至于那些竹篮竹篓,则全部堆在一角。
这几天雨水多,昨晚就下了一夜的雨,地上还潮着。东西全部摆好,贺枕书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但天边还是阴云密布,一点要散去的意思都没有。
说不准一会儿就要下雨。
都说晴卖蒲扇雨卖伞,阴雨天是最适合卖伞的。
贺枕书刚要开心,又想起车上还坐了个小病秧子,回头道:“一会儿如果下雨,你就去后面的茶铺里躲躲,别淋着雨。”
以裴长临这身子骨,要是真淋了雨,恐怕得烧个好几天。
裴长临头也不抬,低低地“嗯”了声。
他出门前把前些天裴木匠偷摸给他的那截竹筒带上了,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刻刀,正在那青竹表面雕刻着什么。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向来专注,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心里。
“裴长临。”贺枕书不悦地喊他,“我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
喊了好几声,后者悠悠抬头:“你说什么?”
贺枕书:“……”
眼见少年马上要炸毛,裴长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才不紧不慢道:“下雨就去后面那茶铺里躲雨,听到了。”
贺枕书:“…………”
故意的。
更生气了。
贺枕书大步走到牛车旁,一把将人手里的东西夺去:“今儿得在镇上待一天呢,省省力气,不许碰这些了。”
裴长临:“……”
“干嘛,想抢回去?来试试啊。”贺枕书把手高高举起,眉梢都带着得意,“小病秧子,我还治不了你?”
两人在牛车边闹的时候,却有人走到摊前:“这伞上的字画是谁人所题?”
贺枕书连忙转过身去。
问话的是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身上穿了件浅蓝长布衫,模样斯斯文文。他拿起撑在摊前的油纸伞,边看边点头感叹:“好字,好画,好诗。”
听对方如此夸赞,贺枕书倒是没什么反应,如实道:“是我题的。”
“你?”书生抬起头来,却是一愣,“可你是双儿……”
哪怕青山镇百姓较为富足,会读书识字的依旧是少数,更不用说一个双儿。书生格外诧异,连着打量了贺枕书好几眼。
贺枕书同样并未在意,而是问:“您要买吗?”
“我买。”书生连忙应道,答完才又问,“你这伞怎么卖?”
出门前裴兰芝交代过售价,竹篮竹篓分大小,大号的三十文,小号的二十文。至于油纸伞,裴家在集镇上卖通常是八十文一把,无论晴雨都是这个价。
但这次贺枕书在上面题了字画,便让贺枕书自己定价。
贺枕书稍有犹豫,身后的裴长临却道:“三百文。”
贺枕书:“?”
书生也愣了下,皱起眉:“这么贵?”
“没有没有,他胡说的。”贺枕书道,“二百,不,一百八十文就成,每一把花色都不同的,您可以挑挑。”
书生口中嘀咕了句“这还差不多”,蹲下身,在摊上挑选起来。
这每一把伞的伞面都是贺枕书精心画的,有山水、花卉、动物,每一幅都比那晚他随手画出来的小猫更好看。
书生仔细将每一把伞都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还时不时抬起头,朝贺枕书看过去。伞没选出来,倒把贺枕书刚摆好的摊子翻得一团乱。
贺枕书尚且能忍,坐在后头的裴长临先忍不住开了口。
“你究竟买不买?”他起身走到摊前,不动声色将贺枕书挡在身后,“要是不买,就别乱翻了。”
“我自然要买!”书生连忙道,“就是……就是……”
就是真的很难抉择。
书生本身就是读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字画的功底。那字迹行云流水,娟秀却不失锋芒,水墨图画笔触细腻,入木三分,更别提那诗作……
他从来不知道,镇上竟然有这种能人。
偏偏这人年纪尚轻,还是个双儿……
书生没忍住,又朝那小双儿看过去,却对上了一道冰冷不悦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