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维持宗门独立传统的共同前提下,有敌对派的,也有亲和派的。
比如当初在天涯台的时候,为了帮姜望救竹碧琼,华英宫主姜无忧就特地请来了东王谷的医修——正是面前这位姓苏的老者。
谢君孟以惊梦针在神魂层面给了姜望一个教训,而这位苏姓老者,彼时则是以惊梦针换得竹碧琼片刻回光,留下“遗言”。这才有了后来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归来的事情。
姜望不能不念这个情。
所以他也飞身落下,轻笑道:“只不过是来寻谢君孟谢兄切磋一下,并无他事……早知苏老在谷中,我当叨扰一杯茶!”
“哈哈哈哈。”这名为苏椽的东王谷长老大笑道:“现在去喝也来得及。”
姜望礼道:“那就叨扰了。”
苏椽伸手一引:“请这边来!”
两人说说笑笑,也便行远了。
只当先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谢君孟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转身又独自往地窖里走去。
“那柄剑……我早该认出来的。”他想。
那一袭绿袍,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若隐若现的、幽幽的光。
当事人虽是缄默了,东王谷里关于姜望的讨论却未停歇。
某处药圃中,几个采药的弟子犹在愤愤不平。
“嘿!这姓姜的真是嚣张啊。他刚是在质问谁?咱们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个给他悄悄毒杀了,死无对证,齐国又能怎样?”
“就是!咱们宗门长辈不好与他一个小辈计较而已。拿个破牌子真当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哪用得着真人出手?他那九死毒就够姓姜的喝一壶!”
“季修师兄……唉。我还记得他以前跟我说,他来东王谷的目的,是为了帮别人留住心爱之人的笑容,让世间少些遗憾……”
药圃里一阵沉默。
有些早早就结束了故事的人,曾经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残酷之处,正在于此。
而更残酷的地方在于,有些出身于小国小城的天才修士,因为死得太早。连名字也不会再被提起了,如阳国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谁都能活下来。
“说起季修师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姜望也参加了来着?”
“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得回头问问处理情报的师兄呢。”
“要是季修师兄还在,定不至于……”
“嘘!叫人听到,还以为你在质疑谢师兄!”
“少华,你怎么不说话?”又有人问道。
曾经登上观河台、惜败于雍国北宫恪,如今躬身在药圃深处、正用药锄慢慢翻土的江少华,只是耸了耸肩膀:“你们说得对。”
……
……
姜望当然没有跟苏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别了。
从东王谷出来,离齐国已经很近,但是姜望没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经容国、过郑国、穿越星月原……来到了悬空寺。
为了安安稳稳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斗笠,蒙面巾,披蓑衣。
悬空寺的山门,他来过好几次,已是很熟悉了。
轻车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顺手掏出易唐的引荐信,正要说话,耳边忽然听得一句熟悉的——“师弟!”
姜望刻意控制声线,硬着头皮继续对那知客僧道:“这是仁心馆本阁医师易唐的引荐信,某家乃闲云野鹤,特来求见贵宗……”
一只胳膊已经搭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回掰。
净礼干干净净的光头凑了过来:“哈哈哈哈,净深师弟,你来看我啊?”
“怎么还遮着面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就把姜望的蒙面巾扯了下来,还把姜望的斗笠摘走,往自己的光头上戴。
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脸迷茫看着他们俩,搞不懂这闹的是哪一出。净礼大师亲口认证的师弟,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怎么回一趟悬空寺,还需要仁心馆的修士来写引荐信?
姜望迅速用一只手捂住了脸,眼睛藏在指缝间,声音也从牙缝里挤:“我今天来是有事要办,你别瞎嚷啊。”
净礼和尚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扭头对那个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这里交给我了。记住,这个人一点都不重要。你赶紧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边上走。
净礼大师的禅机好深奥!
我到底是要记住……还是要忘了?
这边厢净礼和尚凑到姜望耳边,悄悄地道:“闲杂人等已经走开了,师弟你是要办什么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凑到耳边来说悄悄话,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在身,还不当场就被你暴露了?
姜望挪开一步,有些无语地道:“怎么每次我都能刚好被你碰到?”
净礼戴着那个斗笠,笑嘻嘻道:“这就叫缘分。”
他仿佛是为了骗自己相信一样,又很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佛缘!”
姜望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