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起来,热浪扑在李辞脸上,热得刺痛。
然而火烧不到的地方,他的腿弯,他的肩背,他的后腰,依旧冰凉。
李辞忽然感觉絮儿就是这灶火,指望她让自己全身都热起来是不能够,毕竟他身上的凉已浸透肺腑。
絮儿手上揉着面,嘴上也不停,“早起我往荣宝斋去,你猜路上瞧见谁了?”
李辞拿根细长的木棍扒拉灶前的冷灰,听见问话便抬眸看她。
“瞧见谁了?”
“居然是倩娘!”絮儿嘻嘻笑着,抬起手背擦了擦发痒的额头。
李辞知道那是李赟新收的一房外宅,但不好直言知道,唯恐絮儿将他打成李赟那种养外室的男人。
转而又想,可不是已经打成那样的人了。
李辞佯作不知,“谁是倩娘?”
絮儿将面揉好,撒了干粉“啪”地扔到案板,拿起擀面杖一边擀面一边说:
“就是你三哥的外宅,说是苏州来的名妓。今日在荣宝斋前头那条小街,她的马车与卫国公家三姨娘的马车蹭到一处。两方不让人,小厮险些动起手来。”
李辞没搭话,只是听。
絮儿不以为意,往擀得薄薄的面皮上撒上干粉抹了抹,自顾自接话:“想来做外宅的没底气,心虚啊,正闹得不可开交。倩娘的马车下来个丫头,兴许是交代小厮不要生事,他们这才调转马头退了。”
说着笑起来,“那卫国公家的姨娘好了不得,昔日国公老爷打了胜仗恐怕都没她神气。撩开车帘扯着嗓子吩咐小厮赶人。你是没瞧见,真是精彩!”
李辞感慨还好没瞧见,费心记这样的东西简直有碍头脑健康。
却不反感絮儿絮絮叨叨说这一箩筐。
他喜欢听她说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的,没什么紧要,但她说起来的语气、神态十足十可爱。
这种时候,说什么已然不打紧,要紧的是说话的人。
李辞抬眼瞧见絮儿已将面皮叠好,抽出菜刀噔噔噔地切起来,真有些厨娘的样子。
她还是一如初见,小姐不像小姐,丫头不像丫头。
恰水烧开,絮儿揭开木锅盖立到一旁,热腾腾的水汽瞬间将她笼罩,她又成了云中仙女,雾里嫦娥。
李辞看她抖着切得细细的面条往锅里撒,转着身子找锅铲,像朵随风飘散的蒲公英,为找不到落脚处而忧愁。
他打眼瞧见锅铲别在橱柜一侧,便起身拿了递给她。
恰雾气散了些,得以看见她热红的脸上浮起细汗,沾着些白白的面粉。
他抬手往她额头抹了抹,摊开掌心摩挲两下手指,“是面粉。”
表明并不是唐突了她,而是事出有因。
絮儿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举措弄得无措,半晌没回神。李辞看见便笑,转去搅动锅里的面。
“煮到什么样子算好?”李辞扭头问。
絮儿这才醒神,根据妈妈传授的经验说:“挑一根甩到墙上,能粘住墙壁就算好。”
李辞第一次听说,觉得既新鲜又好笑。“那要怎样甩?”
絮儿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锅铲搅了搅,取筷子夹起一根面条看了看,随即用力一甩。
没甩到墙上,却甩到李辞身上去了。
李辞从前襟揪起面条提到絮儿跟前,半笑不笑地,“这样算好?”
絮儿早臊红了脸,“大约快好了。”
未免尴尬,忙往锅里撒了好些青菜,并窝下一个鸡蛋。一面调佐料,一面碎碎念,“葱花不要,芫荽不要……”
扭头冲李辞抱怨,“你怎么什么都不爱吃。”
李辞没所谓地笑笑,坐回小杌子继续看火。该怎么说呢,凡是能吃的东西,他都被人下过毒。后来只敢吃口味清淡的食物,方便觉察出异味。久而久之就习惯了清淡饮食,葱蒜韭菜一律不吃。
絮儿早知道他口味古怪,已经见怪不怪了。便带着笑打趣,“其实么,你也算不得挑食。无非两样东西不吃。”
听她语气软绵绵的,带着顽皮的笑,李辞就知道接下来准没好话。但他爱听。
“那你说说,我是哪两样不爱吃?”李辞说着,依旧拿细棍子划着冷灰。
絮儿捞起面盛到碗里,一并捞起烫得半熟的糖心荷包蛋与青菜,把面搁到餐盘,端着走来。
“无非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笑话说出来,别人还没笑,她自己先笑个不停。
李辞没被她的话逗笑,倒被她憋不住笑的样子逗笑了。
他自然地接过絮儿手中的托盘,不轻不重地道了声,“谢谢。”
絮儿听得出来,这声谢谢与往日调侃的调调不同,很有几分郑重。
一碗面有什么值得谢的呢?李辞给她开那么高的月例,时不时还要给些金银,买一千碗面都够了。
何况,她的手艺不怎么好。偏生李辞吃得清淡简单,好像也不需要什么好手艺。
冥冥之中,是有些般配的意思。
絮儿想到这里不免脸红,连忙摇头两下阻止这可怕的念头。反复默念爱钱语录,联想李辞丑得惊人的容貌,勉强压住心头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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