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在徐川看来算不上强悍的军队聚集在城门下。
他看到城下的方阵里,一个面目俊美,棱角冷硬的男子催促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从队伍里不急不缓地走出来。
男子身穿黑色软甲,眉如剑,目如星,隐隐透着厉气,如一柄随时可能割破人肌肤的匕首。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人,一个体型健壮的汉子被他单手提在手里,男子身段瘦削,提着看起来比他沉重许多的汉子丝毫不觉得吃力。
徐川望着身穿黑色盔甲的男子,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
年轻的男子慢慢地走到队伍最前,突然将手里的汉子向前一抛,那汉子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度,重重地摔在城门下,正好进入了城楼上徐川等人的视野里。
汉子的身上系了一根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在黑色盔甲的男子手里。
拴了铁链的汉子被狠狠地丢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人们这时候才看清,他穿了一身白色的囚服,囚服破烂得不成样子,上面几乎被鲜血染透了。
那汉子蓬头垢面,胡须乱蓬蓬的,两条腿断掉了,血淋淋地拖在地上,只剩下胳膊用来支撑身体。他遍身伤痕,脸上更是血迹斑驳,乍看去,比乞讨的乞丐还要凄惨,几乎不成人形。
然而徐川还是认出来了,那人就在他的视线里,即使化成灰他也认得,毕竟是他养了三十多年的儿子。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唤出来:
“阿德!”
徐茂德用两条胳膊艰难地在土地上挣扎,磨蹭的满头满身全是黄土,狼狈惨然。他艰难地抬起头,一张嘴满口是血,他用嘶哑的嗓音颤抖着高呼:
“父亲!”
徐川的心重重一沉,这场面来的太突然,他手足无措。这跟他想的不一样,箬安那边说他的儿子投敌了,投敌了的儿子在敌营里比战俘还要凄惨,这副狼狈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是心焦,又是气愤,在他心里他还是更偏重箬安的信息来源,夏青禾替陛下传口信时还特地嘱咐他一句,一定要小心,凤冥国的凤主比起打斗更擅长算计。
现在的情景跟他知晓的不一样,徐川强行将阴谋感笼上心头,盖住了他骤然看见儿子惨容时的心疼,他竖起眉,厉声喝骂道:
“作孽的畜牲!逆子!你竟敢投敌卖国!徐家的名声都被你败尽了!混账!你怎么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父亲,冤枉啊!儿子是冤枉的!”徐茂德一手扶着断掉的双腿,努力抬头去看他的父亲,那模样分外凄惨,他锥心泣血,高声叫喊,“是薛翀那个混蛋阴我!他见势不妙开城门逃了,奋力抵抗的那个人是我呀!儿子作为徐家人被敌军俘虏,让徐家失了颜面,儿子确实不该苟活,可父亲说儿子投敌叛国,这种罪名儿子万万不敢认!儿子是冤枉的!”
他高声嚎哭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身体痛还是因为被冤枉了难过,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泪水混合着血水,闻者无不心颤。
徐川手底下带的兵大部分是从徐家出来的,这些人老的是看着徐茂德长大的,中间的是和徐茂德一块混过兵营的,小一些有受过徐茂德恩惠的。
徐茂德虽是公子脾气,可人缘不差,徐家的兵都不太相信他会投敌叛国。
徐家与薛家又素来不对付,因为薛家二公子的关系,常常起冲突,徐茂德这么一说,有些年轻的已经信了。
徐川半信半疑,瞥了一眼身旁的监军夏青禾。夏青禾一言不发,望着城下,没有多余的表情变化。徐川担心夏青禾会对他生疑,望向城下时,怒声呵斥道:
“畜生,你还敢狡辩!”
“父亲,阿德冤枉……”徐茂德大哭道。
还没哭完,众人只见拴在他身上的铁链随着一股强大的力道骤然一抖,徐茂德凌空飞起,重重地撞在对面的城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徐茂德噗地喷出一口血,摔落在地,咕噜噜又滚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回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龙熙国士兵震骇,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望向手握铁链在队伍最前排的黑衣男子。如此浑厚的玄力,几乎是他们陛下的等级,这还只是凤冥国内的一个将军。
人们收起了之前的轻视,变得谨慎起来。
“带你出来可不是让你说废话的。”司浅冷冷地警告徐茂德说,沉暗的嗓音似乎是由寒冰组成的。
在徐茂德撞墙呕血时,亲眼目睹的徐川心跟着那一声闷响重重一颤。那是他的亲儿子,是他从小养大的,是看着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十分欣慰的,说一点都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他豹目圆睁,原本坚定的心裂开了一道缝。
“徐将军,”司浅半抬着头,望着徐川,淡声道,“想让令郎好好活着的话,将军开城门投降吧。”
原本徐川的心里涌起了不忍,听了司浅的话却怒如雷霆,凤冥国居然是打这样的主意,他瞪起豹子眼,高声骂道:
“蛮子狗,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想逼迫老夫投降,你打错了主意!你杀了他,老夫就当没有过这个儿子,老夫与龙熙国共生死!放箭!射死这群蛮子狗!”
他高喝了一声。
一声令下,城楼上的弓箭手们纷纷放箭,箭矢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