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墨戟脚步一顿。
房内响起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娘, 我真的读不下去……你和爹这么辛苦, 我像严哥一样, 赚钱不好吗?”
“你还想跟东家比!”张大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东家有本事, 白手起家能把铺子做大, 你有那能耐吗?我和你爹辛辛苦苦送你去夫子学堂念书, 你竟然、竟然……”
——听起来像是张大娘和她儿子有了矛盾?
严墨戟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
屋内声音戛然而止,不多时, 大门打开, 张家大叔愁苦的老脸出现在门后。他手里拿着一杆烟枪,一看是严墨戟, 有些意外,多少露出了个笑模样:“原来是严郎君……快请进。”
严墨戟进了屋, 看到张大娘头发有些凌乱, 坐在塌上用袖子抹着眼泪;张大叔领严墨戟进来之后,就蹲在门口继续抽着旱烟;而张三郎怯生生地站在一边,一脸无措。
地上还泼洒了一地白白的汤汁软块,闻起来像是豆花。
张大娘见严墨戟进来了, 稍稍收起了情绪, 勉强一笑,拢了拢头发:“叫东家见笑了……”
严墨戟摆摆手,把手里带的卤货递给张大叔,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母子吵架, 出什么事了?”
许是在心里憋了太久,张大娘犹豫了一下,面对年轻却极为可靠的严墨戟,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了起来。
和严墨戟在门外听到的差不多,张三郎前些日子忽然回家来,说是不想去学堂念书了,张大娘问他他也只说自己没那个天分,不如回家干活。
这可把张大娘气坏了,她大半辈子的心思都放在了供养这个儿子念书上,指望着张三郎能够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哪想到童生考试近在咫尺了,却迎来了当头一棒呢?
张大娘坚决反对,张三郎性子内向,也就没敢再提,只是不像以往那般勤奋;今儿个张三郎下学路上主动买了些张大娘爱吃的豆花回来,张大娘还道是这孩子终于想通了,没想到一开口又是说他不想读书了。
母子俩因此爆发了争吵。
严墨戟听了前因后果,看向了张三郎:“三郎,能不能跟严哥说说,为啥不想念书了?”
严墨戟从前来张大娘家,也见过几次这张三郎。张三郎年纪和原身差不多,只是在学堂久了,一股不沾世事的书卷气,人倒是老实听话。
张三郎犹豫了下,才低下头,低声道:“我不是那块料子……夫子教的东西我学起来总比其他人慢上许多,上次童试也没考过……”
说到最后,隐隐已经有了些哭腔。
严墨戟仔细看了看张三郎脸上的神情,心里了然:这孩子怕是压力太大、考前焦虑了。
严墨戟前世儿时,家中穷困,父母也是拼尽全力供养他念书。想着自己要努力学习,他压力也特别大,经常用力过猛,感觉题都不会做,辜负了父母的期待,偶尔也会想不如干脆回家跟父亲一起干苦力补贴家用。
有一次因为些许钱财问题,家里被几个恶毒亲戚闹过之后,他鼓足勇气跟妈妈说“不想读书了”之后,妈妈烧柴的动作一顿,没有训斥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想上学,那就跟我干活吧”。
接下来一个月,年少的他就跟在妈妈身边干活——说是干活,其实主要就是捡柴做饭,更细致的活他也做不好。
他本想跟爸爸一起去出大力,被妈妈阻止了:“你想休息一下,妈没意见,只是你长个子的年纪,跟你爸一样干活,身子要垮掉的。”
这一个月时间里,妈妈没有对他说什么重话,只教着他在家做菜、煮饭、摊煎饼……就在这期间他发现了自己对食物的超绝记忆力,很快就把妈妈会的厨艺都学会了。
休息了一个月,妈妈才跟他正式谈了心:“妈知道你是觉得拖累了家里,所以才想辍学的,也知道你在学校里压力很大——妈和你爸对你没什么大期望,只想你好好的,将来安安稳稳的就够了。你到底要不要读书,自己考虑清楚。”
最后严墨戟还是重新回到了学校。
一根弦崩得太紧,早晚会拉断。严墨戟至今都在庆幸,他的妈妈让他把那根名为责任的弦放松了一些,他才能重新收拾心情和动力,再次努力。
如今看着与当初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张三郎,严墨戟心里油然而生一丝同理心,转头看向了张大娘:“张大娘,三郎既然觉得压力太大,不如你就顺遂了他的心思吧。”
张大娘本以为严墨戟会帮她劝服儿子,没想到严墨戟竟然反过来劝自己,不由得脸色一急:“东家……”
严墨戟比划了一个稍等的动作,笑着道:“莫急,大娘,我的建议是让三郎到什锦食来做些日子的工,一方面三郎压力大,硬逼也适得其反,不如让三郎做做别的,再看三郎能不能回心转意;另一方面,咱们什锦食里,识字的人也有不少,让李四他们考校三郎的学问,省得日子久了学的东西都忘了。”
然后他转过头对张三郎道:“三郎,你想做工赚钱,就来什锦食做些时日,体会一下赚钱的辛苦——可未必比上学轻松多少呢。”
张大娘愣了下,下意识看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