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这个词令段棠梨感到茫然而陌生。年少失祜,独立早已刻到她的骨子里了,风里来雨里去任谁都抹不掉这一味底色,她认定这是自己唯一的生存方式。
可他却叫她,多依赖他一点。这与她的本能直接发生了冲突。
段棠梨从来都知道,顾翊是个危险的男人,所以她小心翼翼地与他维持纸面关系。当他越过彼此的面具碰触她,一直探到内心秘境,她的身体不断地发出红色警告,本能叫嚣着离他远一点,否则下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可此刻她却仍然想放平自己,回应他伸出的手,她在初春迷雾里一直暗暗等待着那双手。
段棠梨轻颤着声线,眸光也随之缭乱:“我可以相信你吗?”
他抛出了太多的诱引,起先是一顿贴合胃口的家乡菜,一座价值连城的秘密花园,后来是一个个假借名义的吻,一块漂洋过海的玫瑰玻璃,一片私养的棠梨花地。最后他给了一句带她回南淮看看爸妈的承诺,将她被一场车祸分成两截的人生串联起来。
她没有办法抗拒。
她终于松口了,即便只是一个疑问句。
如奉珍宝一般,顾翊小心翼翼握住她柔白的手,噙着些许浅笑反问:“你不相信一起走过鬼门关的人吗?”
没有容她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他便微微敛容,薄唇含着郑重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回答:“你永远可以相信。”
指尖在他手心里狠狠抖了一下,段棠梨感到眼眶微热,再倔强的冰山都要被这一泓温柔化为清流。
一直独自坚持的一腔孤勇,刹那间被分割成不规则的碎片,蒙在她的眼睛里,随睫羽扑动而闪烁微光。
顾翊想要伸手去够那碎片,热泪滚到掌心里,分量比他握过的任何权柄都沉重。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小心翼翼得似是要将它们重新拼成完璧,段棠梨却蓦然笑了一下,所有晶莹化作流线从微红的眼角滑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她的梦醒了,这一天与以往都不相同。阴霾被暖阳扫个精光,独自背负的历史成为历史,一人行走的过去都已过去。
段棠梨试图用一句玩笑,冲淡略显悲伤的气氛:“别以为对我这么好,我就会加钱。”
顾翊一点点擦拭掉洇在她脸颊上的泪痕,捧起那精致得近乎脆弱的轮廓线,弯了弯唇:“你给予我的,不可以价值来衡量。”
窗帘遮住了天光,时间的界限不分明。顾翊抱着她在床上又说了一会儿话,没有哪句要紧的,只是享受着彼此信任的时光。
渐渐地,段棠梨又有些困倦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放松下来之后,疲惫便报复性地袭来。
顾翊让她多休息休息,等她合眼后,他依然像先前那样握着她的手,轻易不肯松开。直到她的呼吸趋于平稳绵长了,他才小心松开手,克制足音悄悄踱到门口。
轻轻转开门锁,顾翊忽然生了回眸的念头,又转身面向屋里。段棠梨翻了个身,刚好面向他的方位。纯白色丝绸被子拥着白壁似的身子,她与床褥都柔软得不像话。
这画面太过安宁美好,似是云中仙子枕着烟云小憩,令他忍不住多驻足了几秒。眼底温柔缱绻,顺着鸦羽似的长睫泄了下来。
不过片刻,当他转过头面向开了缝隙的门,眸光已转冰冷狠厉。
门外,周戬早已在等候调遣。君斯坦大酒店总经理一脸忐忑地站在旁边陪着,声气都不敢自由。
顾翊没有动怒,只是抛下了一个任务:“调查一下,超五星级酒店的电梯能这么容易出故障?”
总经理连连应声,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将调查结果呈上来。
顾翊没有多看一眼,稍理了理西装外套的领子,便向客梯走去了。即便是早些时候刚刚被困在同一间酒店的电梯里,他也没有犹豫。
周戬跟在顾翊身后,终于对这一段协议婚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没有错过刚刚房门打开之后,顾翊在门前顿足的那几秒,以及眼底从未示人的温和情意。
或许这就是最顶尖的管理者,可以在一秒之间切换情绪。唯有在门内那一头,藏了心底最柔软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