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竟然让手无寸铁的百姓上了战场,借此充当人盾。
元里气得双手微抖。
他知道乱世战场上会有这样的事,但亲眼看到后,他还是感到又荒唐又愤怒,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乱世就是这样。
平民百姓的死活没有人在意,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不会看脚底下的蚂蚁一眼。百姓死就死了,死了一万两万,十万百万也不重要,只要不死完,人总会慢慢变多。
没有人去想百姓们愿不愿意,害不害怕,甚至一件皮甲、一个大刀的价值,都比两三个百姓还要重要。
剥削,掠夺,无视。
税收、徭役、战争、饥饿、痛苦……这是风雨飘摇的朝代中,一个百姓从出生便会经历的事情。
他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连活下去都艰难,哪里会想什么反抗。像这些战死在沙场上被当做肉盾的农夫,他们可能直到死亡也没有吃一顿饱饭,没有尝过不苦的盐是什么味道,没有感受到冬天不被寒冷侵袭的滋味。
这就是乱世,不给底层百姓们留一点活路的乱世。
吕鹤从旁边走过,随意瞥了一眼,毫不在乎地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前走去。含糊的话顺着风吹到了元里耳朵里,“李立可真够抠的……”
元里觉得可笑,他也真的笑出声了。
没有人觉得这是不对的,甚至没有人会为此感到愤怒。他们甚至觉得会因为这些百姓的死而愤怒的人只是惺惺作态,是想要虚名而已,真情实感的才是个怪胎。
这是战场,死人不是寻常事吗?
哦,死的是没有皮甲也没有武器的普通农民啊。那又有何不一样?
元里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站起身,平静地看了看堆积如山的尸体。
楚贺潮的神色也不怎么好,嘴角冷冷掀起,讥讽道:“让农夫来上战场,怪不得洛阳能缺了粮。”
种地的人都死了,土地能不荒废吗?
楚贺潮看不起李立这样的人,也看不起这样的事。但他见多了,也习惯了,心中甚至没了波动。他收回视线,抬手快速地搂了下元里的肩膀,手捏了捏元里肩头,压低声音道:“别难受。”
元里摇了摇头,“回去吧。”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一回到营帐,就看到元单和郑荣脸色煞白地趴在角落里大呕特呕。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两人没受住刺激,反胃之余双腿都有些发软。
相比起他们,元里却很平静。先前的激动兴奋在看到平民百姓无辜惨死的尸首后消失不见,元里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脑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为冷静,清楚地明白着:战争并不是值得激动兴奋的事情。
杨忠发过来一看就笑了,指着元单二人嘲笑道:“这两人今晚怕是要魇着了。”
元里叹了口气,“你们要是坚持不住,那就先下去休息。”
元单和郑荣摇了摇头,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商量战略对策。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见见世面,两个人都不想浪费这种机会。
众人洗去身上的血迹之后,便凑在了军营中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办。打仗这事元里并不专业,他静静地听着众人交谈,也在心中慢慢学习。
最后,楚贺潮拍板决定,要乘胜追击。
只要往西再破虎牢关,他们就可以一举打进洛阳了。
大军没有延误好时机,很快便攻营拔寨,往虎牢关进发。哨骑东南西北四散开来,打探敌方动静。
在虎牢关前,楚贺潮三番两次遇上了严讳所派遣的前锋兵队。
这些前锋骑兵显然有所防备,和楚贺潮打起了野战。左右骚扰,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数次下来让楚贺潮的哨骑们精神疲惫,士兵们也数次提起心神,行军也迟缓了许多。
楚贺潮当机立断换了哨骑,又原地扎营,安抚士兵们逐日浮躁的心。
当天晚上,楚贺潮身披盔甲,手拄大刀,坐在营帐椅子上闭目养神。
元里半夜醒来,醒了醒神,声音带着困顿,“严讳还没派人来吗?”
“没有,”楚贺潮睁开眼,眼里也有些疲惫,他低头揉揉眉心,“乐君,过来让我亲一口醒醒神。”
元里走到他身边坐下。楚贺潮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觉得这人就像是他的神丹妙药似的,碰上一下就精神百倍。想到这,他忍不住咬了元里一下。
元里皱起眉,最后一点儿困意也没了,“你别咬我。”
楚贺潮应了一声,伸手摸着他的脸颊,手指粗糙,摸得格外认真。他没戴那双丑陋的牛皮手套,比手套更丑陋的双手碰在元里这张清风俊朗的面孔上,更衬得这双手有多么难看。
营帐中没有点烛火,只有苍白的月光透入,模模糊糊。元里抬手盖住了他的手,声音轻轻地:“累吗?”
“还好,”楚贺潮也低着声音,“摸摸你就不累了。”
元里无声笑了一下,楚贺潮的拇指摸到了他嘴角翘起来的弧度,也不由勾唇,“睡好了吗?”
“没睡好,”元里诚实地道,“心里总惦记着严讳会不会派人来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