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栎蹲在廊前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喝粥的动作渐渐停下来。
他想起了部族里那些虚假的关切和慰问,在他卸下防备后,叔父与兄长却让他堕入无尽的深渊。
正如顾丞所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光明正大,关乎利益之事,向来都是阴暗的。
李栎望着院子里那棵长得高大的柿子树,琢磨着这个季节,草原应是一片枯黄。
他离开关外时,关外一片绿意,现如今故土是什么模样,他只能在脑海里回忆了。
他不由得回过头,透过门缝看到沈念正弯着腰在收拾桌上的碗筷,嘴角不禁抽了抽。
他不是镇北大将军的嫡子吗?怎么会做这些应当是奴仆才会做的事?
大丈夫下厅堂,在部族里是要被唾弃的。
一时间,李栎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开始怀疑即便助他夺回燕云铁骑,他能否驾驭得主,他不会是在伙房里为将士们端菜洗碗吧?
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沈念回眸看来,与门外的李栎对视一眼。
他清楚地看到了对方满脸的不屑,觉得此刻应该给他灌输一些汉人的知识。
“顾丞,你来收拾。”沈念喊道,“让姜姑娘和夏神医歇着。”
顾丞指指自己:“啊?又是我啊?”
沈念:“嗯?”
顾丞的手指抓了个弯挠挠头,“没错,就是我。”
沈念拉开门走出来,顺手把门合上,和李栎一同蹲在廊下。
“有话要说?”沈念问。
李栎捧着没喝完的粥,不动声色道:“我瞧不起你。”
“哦?”沈念挑眉。
“你该是手握兵符,策马扬鞭的将军,那些事,你不该去做。”李栎想了想,又道,“在我们草原上,只有奴隶才会做这种下等事。”
他直言不讳,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惹怒了沈念,而且他说的是事实。
握剑的手,或是挥刀的臂,都不该拘泥于一方屋檐下。
他要看到的,是沈念和镇北将军一样的威风凛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沈念低笑道:“看来小王子对我的意见很大。”
“我实话实说罢了。”
沈念将廊下一根长长的草拔起来,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那是你们匈奴人,你可知道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即便是君王也必须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李栎挑眉:“你说。”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
李栎眉头登时拧起,“我不明白。”
“你自然不明白。”沈念将手中的草在指间甩动,“匈奴人率直,以‘勇’为道,谁厉害,谁就可以睥睨众人,可是汉人不一样,汉人含蓄且坚韧。那句话的意思,是想要治理好你的国家,就得先管理好自己的家庭,一家之主,正是如此。可我不愿约束任何人,我只想护我想护之人,爱我所爱之人。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不存在尊卑一说。”
他侧目看李栎,“你母亲是汉人,我想她应当与你说过这个道理,换句话说,你连你的家人都不愿付出,都不愿照顾,得到王位后,于大,你是君王,天下人都敬仰你,敬畏你;于小,你却是一个不负责的男人。”
沈念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也不知道李栎能不能听明白。
他站起身,将草叼在嘴里,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你在考虑什么,燕云铁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重归沈家。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李栎碗里的粥已经变冷,他抬起头,“最后这句,我懂,我父王曾给我请过中原先生,他教过我这句话。”
他就着冷粥浅呷一口,“不过先生很多年前便告老还乡,很多东西我还没有学明白。”
沈念低笑道:“日子还长,路也还远,小王子何必要一鼓作气?”
“罢了。”李栎站起身,右手放在左肩,微微俯首,“方才是我狭隘,我向你致歉。”
沈念瞥了他一眼,“假的吧?我看你不是很服气。”
李栎:“......”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凑近沈念:“屋里那位姜姑娘,以后也要住在这里?”
“她是夏神医的爱徒,住在这有何不可?”
“先前我在侯府,见得她穿的是百川书院的院服,那她不去书院上课了?”
沈念眸光幽深,“暂且不去,侯府也不必回。”
李栎似乎明白了什么,当即转了话头,“大丰女子尚能参加科举,是好事,她莫非是想明年大考,考中功名如入朝为官?”
沈念朗声道:“兴许她比我还厉害。”
李栎狐疑道:“我看她不会武功啊。”
“可她就有这个本事。”沈念嘴角轻挽,“让别人为她杀人,为她卖命。”
李栎瞪大眼睛,不做反驳,只竖起大拇指。
屋内,沈念已将书院的书悉数为姜云笙带过来,把叽叽喳喳的顾丞撵出来,留给她和夏神医安静的空间。
姜云笙的食指在桌面上轻叩,低声道:“师傅,赫连鸿......应该是李栎,他中的是什么毒?”
夏神医在一旁陪着徒弟看医书,随口答道:“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