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大雨未歇。
姜云笙站在任府府门前，匾额边的两个白灯笼被大风刮得落在地上，上面的墨迹已是模糊不堪。
这场雨让原本可以将任府烧得一干二净的大火尽数熄灭了，空气中飘荡着刺鼻的木炭味，夹杂着些许血腥气。
“姜姑娘，都看过了。”顾丞从大门处走回来，声音沉沉，“府上死的都是男丁，没有妇孺的尸体。”
姜云笙静静地立着，眸中毫无波澜，“想不到他还会手下留情。”
沈念站在她的身边，手中撑着一把暗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芦花，将这秋夜衬得愈发凄清。
雨水打湿了他的半边身子，伞面却依然往姜云笙那边倾斜过去，确保她滴水不沾。
姜云笙与他并肩走进府中，将府内的残壁垝垣尽数纳入眼底。
旁的地方或多或少都被火烧了一些，只有灵堂还完好无损。
随风翻覆的灵幡似乎在为府中所有尚未走远的亡魂哀悼，发出一道道“刺啦”的声音。
姜云笙走到灵堂前，台上摆放的蜡烛已经熄灭，任老爷的灵位隐在一片昏暗中。
顾丞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将其以黑布包住，又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他的身后出现数个蒙面影卫，俯首道：“小公子。”
“将任将军的棺木抬走，寻一处好地方下葬。”
众影卫颔首，他们各个身强力壮，扛起棺木往外走去。
“姜姑娘有心了。”沈念侧目凝视她的侧脸，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肃穆与沉着，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她来此地，竟是为了把任将军的棺木带走。
她敬重曾经征战沙场，为了大丰浴血奋战却不得善终的任将军。
沈念的心中洋溢着暖意，身边站着的虽是个孱弱的小女子，但她深明大义。
“任将军一心求死，你我不能圆他所愿。”姜云笙语气悲凉，“死在那处，当真是折辱他。”
顾丞从另一处走出来，双手捧着一把长剑，“这是任将军杀敌的剑。”
“一并下葬了吧。”姜云笙看过去，“任焱和任淼不明白这把剑的意义，那就还给它的主人。”
她转过身，淡漠地瞥了一眼地上任焱的尸体。
不远处，是被绑在柱子上，被一刀劈了半边身子的任淼。
三人走出府外，顾丞将那朱红色的大门关上。
这里将会变成一处禁地，无人再敢靠近，同先前被灭门的周家一样，再过段日子，便会成为城中百姓饭后闲谈。
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再不会有人记得。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渐渐往任家布庄方向而去。
姜云笙坐在马背上，背后是沈念结实温暖的胸膛。
她不会骑马，马车又太过招摇，只能与他共乘一骑。
沈念一手执着缰绳，一手撑着伞，尽量让自己不靠近她。
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蓦然想起数月前，她被萧翊风赶下马车，为了躲避巡城官兵，缩在墙角的那晚。
她娇小的身子窝在他的怀中，他生怕一用力就会弄疼她。
兴许是今晚发生的事太过惨烈，姜云笙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她披着披风，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微颤。
北境入秋之后的夜晚是冷的，尤其在雨夜。
沈念察觉到，臂弯收了些许，堪堪将她围住。
姜云笙抬手按在他握着缰绳的手上，“沈念，我有点冷。”
他手上的温度很暖和，让她不禁双手都握上去。
他的手很大，她小巧的手握着，就像捧着似的。
沈念感受到她冰冷的手指，骤然抬手以披风将她尽数裹住，只露出脑袋，“冷就往后靠。”
姜云笙小心翼翼往后靠去，背部接触到他的胸口，这才放下心来，倚在他的肩前闭上眼睛。
沈念垂眸看着她略显疲惫的容颜，有些心疼地俯下头蹭了蹭她的发顶。
顾丞提醒道：“哥，到了。”
两匹马停在任家布庄前。
姜云笙闻声睁开眼睛，似是想到了什么，迅速从沈念的胸口前坐直身子，“进去吧。”
沈念把伞递给她，先行下马，又伸出双手将她抱下来。
任家布庄的大火也被大雨熄灭，这里和任府一样，处处都是尸体。
姜云笙抬手，推开虚掩的大门。
白天这里人来人往，夜间却已是人间地狱。
顾丞有些疑惑：“姜姑娘，来此地作甚？”
“救人。”
顾丞看向沈念，满脸狐疑，“啥？”
沈念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多问。
整个布庄并未烧毁多少，只有库房是被毁得最严重的，供商户挑选布匹的前厅尚且看得过去一些。
姜云笙侧目看向沈念，“劳驾。”
沈念了然，抬手在唇边打了个唿哨。
夜色中，数个影卫出现，或是黑布蒙面，或是戴着面具。
姜云笙想起沈念先前戴的青面獠牙面具，先前她并没有过多的去问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沈家的后人。
而这些听令于他的人看上去都是江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