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被重重打了十几廷杖,孟御史就剩一口气。这三日里,孟御史一直在发高烧。孟夫人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边,每日喂药换药。
直到今日早晨,孟御史的烧才退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伤都在后背臀部和腿上,孟御史只能趴着养伤。天寒地冻,屋子里燃着几个炭盆,还算暖和,不过,炭火用得多了,屋子里有些气闷。
赵夕颜目光一掠,轻声对孟夫人道:“孟御史要卧榻养伤,该用些无烟的好炭。我今日回去,就让人送些过来,孟夫人别和我客气,只管收下。”
孟御史是个清官,平日就靠俸禄养家。上好的无烟碳太贵,孟家用不起。
孟夫人感激地道了谢。
孟御史勉强转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不用了。”
赵夕颜淡淡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孟御史,而是为了孟夫人。孟御史只顾自己清名,可曾好好睁眼看一看妻儿。”
孟御史吃力地抬眼看妻子。
短短三日,孟夫人心力交瘁,消瘦憔悴。
“孟御史不惜性命,以死直谏,这份忠心,人人称道。”赵夕颜缓缓道:“却未想过,留下孤儿寡母该如何度日。激怒了天子,还有可能连累妻儿一并赴死。”
“孟御史下一次想自寻死路的时候,不妨先将孟夫人母子三人送去北海王府。日后我和世子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孟御史:“……”
孟夫人忽地失声哽咽,泪流满面。
刚正不阿慷慨赴死的孟御史,忽然也红了眼:“我是父亲是丈夫,我也是大晋朝的御史。昏君无道,我这个御史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死谏了。我对不住妻儿,但是,我孟溪知问心无愧。再来一回,我还会这么做。”
孟夫人痛哭出声,坐在床榻边,握紧孟御史的手:“你别说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起去地下寻你。”
赵夕颜鼻间酸涩,愤怒混合着酸楚,激烈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说出口的话也尖锐了许多:“人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你真以为自己的死能换来天子幡然醒悟吗?不,天子根本不会自省,只会变本加厉。”
“你这样死了,毫无价值,也毫无用处。”
还有更多的话语,在喉咙处蠢蠢欲动,总算被咽了回去。
孟御史心中对永明帝也失望悲愤至极。
身为臣子,说一句“昏君”,已是大逆不道。更多的话,梗在他的嗓子眼里,吐不出口。
赵夕颜抿紧嘴角,轻声道:“不管如何,你总算躲过一劫。接下来就安心养伤吧!”
也正好借着养伤,躲过接下来的朝堂动乱。
孟御史目中闪过悲愤,却也无可奈何,点点头应下。
赵夕颜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去。
孟夫人擦了眼泪,送赵夕颜出府,然后回转,对孟御史说道:“这一回,多亏了世子救下你一命。赵六姑娘人美心善,还亲自登门来探望。这份恩情,你可得记着。”
孟御史没出声。
孟夫人有些惊诧,看了过去。却见丈夫眉头紧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孟夫人是孟御史嫡亲的表妹,年少时父亲早亡,被姑妈接回家中养大。表兄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深厚。成亲多年,夫妻恩爱。
私下里,孟夫人还经常喊表哥:“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背上疼?”
孟御史回过神,长叹一声,低语道:“表妹,你说,世子和赵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孟夫人一怔:“对你好也不好么?”
这还好出问题来了?
孟御史苦笑一声,语气中有一丝苦涩:“如果只论私交,我感激不尽。只怕有朝一日,这份交情会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说到这儿,孟御史顿了一顿。
孟夫人抹了抹眼睛道:“你这回侥幸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现在还想什么忠义两全。这徐家天下,坐龙椅的皇上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我这就去给你熬药。”
当日下午,赵夕颜令徐三送了一车上好的无烟炭到孟府。林林总总的补品也装了一车。还有许多鸡鸭鱼肉米粮之类。
京城米贵。朝廷发不出俸禄,孟御史还要养伤,这些东西都很实惠。
孟夫人默默收下,对徐三说道:“代我谢过赵六姑娘。”
人情欠得多了,倒也坦荡,总之现在还不起。
……
匆匆又过三日。
一大早,赵夕颜洗漱穿衣,收拾妥当。还没出门,徐二五就来了:“世子让小的来送口信,今日宫中有事,世子未能出宫。姑娘不用去王府了。”
赵夕颜瞥徐二五一眼,不紧不慢地嗯一声,依旧往外行。
徐二五赶紧拦住:“小的还要去周府和朱府送信,免得两位县君空跑一趟。”
赵夕颜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用去了。世子不回王府,我便和两位县君小聚说说话。”
徐二五暗暗头疼,脑子拼命转动:“姑娘还是别去了。这段日子京城不太平……”
赵夕颜脚步未停:“你就别绞尽脑汁骗我了。世子是不是和谁约架,怕我去王府亲眼目睹?”
徐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