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近了,月色从浓云之后重新露了出来,清辉照得萤火路一片淡淡白晕,也照亮了来人周身肃穆、手中一把银色的丹桂剑。
楚丹樨睁大了眼睛。
那来人不是别人,却是他的父亲楚晨!
……
“你来了。”
时隔多年,两人彼此相见,却分明不见一丝陌生。
姜蚀问他:“我要的东西……带来了么?”
楚晨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愤怒与屈辱,他咬牙扔过去一个像是黑色玉片的东西,姜蚀接住,弯了弯眼睛,玉片在他手里流光溢彩。
“饮思湖的最后一片黑光磷火,满意
() 了吗?满意就快点离开月华城,立刻就走!”
姜蚀却不急,他缓缓扬起一抹微笑,慢悠悠摩挲着手中玉片。
“是是,我知你急着赶我走。”
他缓缓道,“可我毕竟也已离乡多年,对这故城的这一草一木,也甚是想念……”
“你!”
“哦~对了,说起来,我今日在街上还看到丹樨了。”
楚晨脸色大变。
“丹樨他……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呢?那孩子从小就聪明伶俐,如今果然也是出落得……风姿卓绝、一表人才。”
楚晨提剑的手微微发抖:“丹樨早就不记得你了,亦不必再记得!你离他远一点!!”
姜蚀咯咯笑出声来:“怎么,姐夫,你怕了啊?”
“是在怕什么呢?”
“是怕我告诉他,你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是怕我告诉他……”
月影西移,他垂眸,幽幽缓步上前。月下一张脸上阴森森的皮笑肉不笑,有如鬼魅。
“告诉他其实他小时候,是真的非常聪明,猜的也一点都没有错——在当年的那群小孩子里,最有资质、最得天独厚的那一个,当然是他,又怎么可能是别人?”
“……”
“所以食梦林遴选出来的城主,又怎么可能是别人呢?怎么想也只会是他。”
“只是~有一件事他不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前任城主最信任的弟子,月华宫德高望重的掌事长老,已早早窥破天机,知晓这一代城主献祭苍生的悲惨宿命。”
“他的父亲,自然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最终成为那个献祭之人。”
“于是他偷偷调换了遴选结果……”
轰。
一道惊雷,照得周遭一片惨白。
姜蚀目中精光大现,回头悄然看了一眼隐没在层林阴影中,被束缚在藤蔓之中口不能言、不得动弹,却神智清晰、脸色惨白、如坠冰窟的楚丹樨。
他不相信他听见的。
根本,不信。他多希望父亲能够开口争辩,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姜蚀对面,楚晨嘴唇翕动、眼中布满血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却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半句他希望的辩驳。
楚晨只喃喃问姜蚀:“你还想要什么。”
“……”
“这么些年,我一直、一直受制于你,听你的话,做那些我不想做的事……便是再不甘、不愿、不能,也都替你做了。为此,我背离师门、屠戮亲友、累及整个月华城。我连饮思湖的最后一片黑光磷火,也都给你找到了。”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替你做了那么多,所求的不过是你能不要来打扰丹樨的生活。不过是想让他平安顺遂地长大,我所求的终究不过那么一点而已!”
“我已经做了那么多。你还想要什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为什么一直不肯不放过我!为什么——???”
楚晨嘶声质问,脸庞扭曲、声音趋于癫狂。随着嘶吼,脚下数十道粗壮遒劲的冰晶亦应声拔地而起,如一条条巨蛇张开血盆大口朝姜蚀而去。
霎时间,暗夜流光、冰晶飞溅。
姜蚀虽避得快,但脸颊仍被碎冰刮伤,眸中登时一片森寒。
他垂眸冷笑,手中玉片黑光流出,展开丝丝黑光火焰,翻卷着将他包围,如若蚕茧一般层层护在中心。寒冰遇到那黑火顷刻即化,随即那火光直接破开冰墙,倏然将楚晨完全包围。
楚晨年岁不大,就成为了月华宫最受人尊敬的大长老,就是因他武艺不凡、无人能及。
而越是武艺高深之人,越是能将自身功底在这幻境之中化成土风火水、天雷电闪等实相御敌。可眼下,楚晨却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丝毫破不开周身的黑火!
倒是姜蚀,声音仍旧悠悠、轻飘飘的。
“怎么?姐夫这是仗着自己厉害,一言不合,又打算杀人灭口啊……”
“真是的,还好我早有先见之明。”
他终于到此,露出了整个世上最森然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浅笑。
月影西移,姜蚀寒眸回望。
就在他的身后林中,层层藤蔓束缚着一动不动,一脸震惊混乱、迷茫痛苦的少年。
正是楚晨唯一的儿子,楚丹樨。
轰隆。
天空茫茫,又过一声惊雷,砸在楚晨心上。
“不、不……”
那一张不算苍老的脸庞上,缓缓露出了万念俱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