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被熊小滚接来歌华的那天,他活像一具撕碎了灵魂的躯壳,站在艳阳灿照的公安大门前,望着高耸石柱上的金属魏碑字体,和场地中央烈烈飞动的紫花国旗,眼底终于出现人类才有的光亮。
公冶从未怀疑过自己的选择。
他逃出了那口疼爱他的炼狱,在歌华迎来真正的人生,可索命的冷手并未就此罢休,它一拳击溃了法律与道德的重墙,于每个日夜无孔不入渗透进来。
八年了,他还是逃不掉。他被一套健全透明的保护机制晒在阳光下,四面八方的眼睛均可以隔着玻璃监视他。
将邓烟雨带在身边更安全?
实则不然,那些眼睛也在打她的主意。
公冶虎口抵紧刀柄,体温不知不觉间下降,一个女人温情得近乎癫狂的呼唤揉烂了过去的记忆,滋着烙铁出炉的高温烫麻了大脑。他双腿丧失知觉,却清醒地听到脚下地面暴怒皲裂,无数条苍白的、蛰满针孔的手臂从裂隙里伸出,丝丝缕缕缠上来,掐住他的脖颈,蒙住他的双眼,拖向黑暗无边的地底——
“莲今天想吃什么,这块肝没有脂肪,你喜欢吗?”
“莲,妈妈给你挖了一颗心脏,你爱妈妈吗?”
“外面雨停了,但是莲,你的腿还没长出来,我们今天不能出去了。”
“莲,为什么不叫我妈妈?”
“他们都叫我妈妈,可妈妈只爱你。”
“为什么只有你不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好孩子不怕打针,躺上去。”
“我叫你躺上去!!”
嗙啷当!
菜刀脱手坠落,在地上砸出一记响声,把他混乱成灾的神思砸了回来。
不能,
不能去想。
身边是邓烟雨焦急的询问声,刀已经被她拾起来,公冶撑着说没事,仓促地接过,告诉她:“你这些天不要出门了。”
“不出去,”邓烟雨见他状态十分不对,回应道,“就算你同意我出门,我也不会出去的。”
指尖冒开一线血迹,公冶第三次挪去冲水,不强不弱的水流在充满回声的水槽里啪嗒作响,正好粉饰了他尾音里的嘶哑:“我其实一直奇怪。”
“嗯?”邓烟雨看他,“奇怪什么?”
“我好歹……”公冶盯着冷水,喉结缓慢滚动,“也是美食家,即使我为公安效命,怪物该有的特性我一项不落,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邓烟雨连思考的时间也不给自己,毅然脱口而出,令公冶为之一怔,“在你眼里,我是一个戴着有色眼镜歧视种族的人吗?”
邓烟雨的反问扎着软刺,公冶忙说:“我没有这样想。”
“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赶来救我,两次,”邓烟雨揪着围裙,“不,还有很多时候你也拯救了我,无论你是谁,是何身份,我对你的感激是一生的。”
“如果我不是警察,”公冶清洗沾着萝卜汁的刀具,说,“也不曾接受完好的教育,我现在可能就是一只吃……”
“没有如果,也和你是不是警察无关,你就算是乞丐,你救了我,我也愿意亲近你,我喜欢温柔的人,”邓烟雨都没意识到自己快说漏嘴了,扬起真挚的脸庞,朝他莞尔一笑,“我所认识的公冶渡莲是一个尽职正义、善良心软、打坏人又拽又狠的盖世大英雄,他不是怪物,今后也不会是。”
不可名状的热意漫过伤痕累累的冷寂皮肉,涌去心头最深处,公冶侧首,注视她,绿眸微灼着光。
邓烟雨就爱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对方已然这般动容,她却毫不知情,故意效法着公冶单手切菜的动作,势必要把土豆雕成花,嘴上还在打抱不平:“为什么说美食家是怪物,那我爱吃鸡肉,对鸡来说,我不也是怪物吗?”
“这世上的成见就和山一样多,我经常翻网上的评论,很多美食家对自己生存于世这件事本就感到很抱歉了,他们又不是自己喜欢而去成为的美食家,大家都有怨言与苦衷,绝大部分网友也会给予理解包容,那些一味施加暴力与偏见的人才是怪物,他们只会让社会舆论越发一边倒,害谁也得不到和平。”
“我不是安慰你哦,”邓烟雨说,“我是在根据实情表达自己观点,我不讨厌美食家,我讨厌的是让无辜的美食家备受谴责抬不起头的那群坏蛋。”
她说话时,脸颊一动一动,掖着耳廓垂落的发丝打着妩媚大卷,公冶的目光凝滞在她的花苞头上,发绳用的正是酷可丽联名,装饰的亮片折射轻光。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手快控制不住,想去肆无忌惮扯下来,想看她汪洋如海的乌发重重飞散下来的样子。
“嗯,”他埋头,说,“我明白……谢谢你。”
“公冶警官,你刚刚是想起不开心的事了吗,怎么变得多愁善感的?”
“没有,”公冶看着菜板的裂隙,“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