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邓烟雨一目十行翻完了杂志,想看电视解闷,却找不到遥控器放在哪,百无聊赖的她在公冶家里东游西逛,每个地方都探险了一遍。
最后在主卧隔壁的房间前停留了下来。
这间房连通着客厅的大阳台,她吃着蛋饼在阳台眺望风景时,发现这间房的落地窗帘全拉了起来,气息隐秘。
按照正常布局的思路,不出意外,该是书房吧。
邓烟雨这般想着,握住门把手。
话说,公冶警官看书吗?只怕他成日里忙得总统都约见不着,买书的时间也凑不出来吧,多半又是间寸草不生的空房。
抱着看到一本书算我输的心态,邓烟雨毫无防备地推开门,一股类似档案室的陈年旧墨味扑鼻而来,在门磁吸“铛”的一声吸上踢脚线的余音中,她活似撞见了个巨人,呆立着昂起头,嘴巴张成“O”型,惊呆了。
十几平的小空间里,琳琅满目的书籍画册多得令人透不过气来,有腰封崭新的也有杂成一摊的,皆乌隆隆压到了眼前。左侧一堵巨制书墙顶住了天,列下一望无际的惊人大数目,插书的格子投入了点小设计,上下错开位,塞满天地万物间的浩瀚,角落斜挤着的那把梯子也成为了拥挤的帮凶。
除了拉开窗帘能放些光进来,其余地方真找不出半丝空隙。
邓烟雨目光颤悠悠地下掉,地板也淹得无迹可寻,或厚或薄的硬壳精装书垒得像叠叠木,哪哪都涌满了海量的今愁古恨,歪扭拖出线的台灯、放大镜、折角的世界地图纸零散地丢在上头。
公冶警官不知是无聊过头了,还是因为无聊过头而激发了一些冷门趣味,有的书搭成螺旋楼梯一本一本爬到其他书山上乱哄哄铺开,有的被故意搞怪,贴墙罚那站军姿,还有的干脆当做一场失败的多米诺骨牌游戏,书本推倒至一半在转弯的当口卡住了,于是就这么……永永远远地卡在那。
至于怎么走进去,公冶大发慈悲留了一条蜿蜒如细水的小径。邓烟雨好半天才从震惊当中抽出意识,她迈开步子,就着唯一的小通道往里走。
艰难跋涉至书墙下,她仿佛来到了市图书馆,有些莫名的紧张感。公冶珍藏的书大多涉及历史与地理,武侠漫画、科幻小说也买来不少,一套集全,专治强迫症担心看了上册没下册的老毛病。荣誉证书、立功奖章、水晶奖杯、限量纪念摆件等个人嘉奖物品,默默无闻地搁在不起眼的下方。
邓烟雨蹲下来,心动地逐个看过去。有一对金属纪念摆件十分吸睛,造型是国旗与国花交相辉映,成千上万簇的紫露草开成一大片冷光烂漫的满天星,金紫渐变着,犹如迎接盛大的朝阳,面向古洛共和国深情飞舞的紫花国旗。
她见了这个,喜欢得不得了,却碰都不敢碰。
血战前线,载誉而归,一身金章,满背伤疤,无论美丑,这些皆是公安警察荣膺的无上功勋,它们在记忆里、玻璃柜里静静闪耀,类极了自己的人生。可公冶似乎不愿意看到,没有把它们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日夜观赏,而是像对待一瓶艺术气氛浓厚但味道泛泛的香水,推进了一个黯淡蒙尘的角落。
或许,他不需要依赖物质奖励来提醒自己做个好人,纵然被异类的身份摁着脊梁骨,他沉重的赤心上始终养着一份家国情怀,奖杯吃了一抔复一抔的灰,可在他胸中的某个角落,那只奖杯折射着轻微永恒的光华,至死不泯灭。
邓烟雨轻而慢地抚去水晶杯上的灰尘,移开视线,走到最里面一排,对着洋洋洒洒的文字扫过去,猝然一顿。
她看到了赫彻的书。
不,整个格子里全放了赫彻的书!
她喜出望外地捂嘴,鉴于一室的肃静,她不敢叫出声,迫不及待去找自己还没看过的——天鹅岭天鹅岭,一定要有天鹅岭……果真有!
比挖出伟大航线[1]的宝藏还要激动,邓烟雨脸颊红扑扑,抽丝剥茧一般把尚新的《天鹅岭》小心取出来。
硬壳包装,暗红皮纸,书名烫金。邓烟雨一如在修复文物,打开第一页就花了好长的时间。
她化身一座孤岛,困在书海中央,沉醉地读了起来。
大门口响起解锁声,接着是车钥匙丢进玄关的收纳盘。公冶回来了。
邓烟雨读完序言最后一行,将书归还原位,有如脆萝卜啃到饱的小兔子蹦蹦跶跶跳出书海,踩着特滑的一次性拖鞋漂移飞出书房,朝公冶跑去。
“公冶——”她乐呼呼地冲过来,“警官”两个字噎在半道上。
公冶一身纯黑舒适的运动服,站在那摘耳机,轻光落过他的手,简单修长的动作不带多余的情绪。他挠着后脑勺,刚睡醒一般往客厅走,利落的短发在额前淡淡拓出一区阴影,半遮着没什么气势的眉眼,温顺得让人想一把熊抱住。
凭借强健结实的体魄,接近零度的天,他依然不惧冷意,穿得像个买不起秋裤毛衣的穷小子。邓烟雨是头回见公冶穿便服,视线不免多停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