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香寒斜依在贵妃榻上, 左右各立两个打扇的丫鬟,面前的侍女屈膝呈上一盏剥壳的荔枝。果肉晶莹剔透,用同样雪白的碎冰托着, 其旁,放置着一枚银叉。
岁月似乎从不苛责美人,钟香寒比起进冷宫前, 容貌并未折损多少,似一罐醇香的酒, 在她身上缓缓沉淀。比起当前的活泼肆意, 如今的钟香寒更多的是沉稳。
她素手微伸,那精致的银叉便挑起荔枝肉, 送去檀口中。钟香寒柳眉轻动,将银叉放回瓷盘中, 颇有些不中意道:“不比从前的味道。”
寡淡无味。
闻言,在殿内伺候的侍女们, 皆屈膝请罪。
钟香寒还未开口,便见着钟将军领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孩童,走进殿内。钟香寒连身都未起, 随意地唤了句:“兄长此行辛苦了,可将伯玉带回”
钟将军伸出手掌, 将躲在他身后的褚伯玉,推到钟香寒面前。
“伯玉,见过你母妃。”
褚伯玉看着眼前周身精致奢华的美人,口中结结巴巴道:“母母妃。”
钟香寒拢眉, 伸出柔荑将褚伯玉揽在怀里,瘦小的身子,包裹不住骨头的坚硬。钟香寒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伯玉”
褚伯玉不记事时, 钟香寒便进了冷宫。此后,褚伯玉又被顺成帝以“不孝不悌”的名号,赶到蜀城去了,母子之间,竟有数年未曾见过面。因此,钟香寒在看着褚伯玉瘦小的身形时,难免有些不相信。但钟香寒抬起褚伯玉的下颌,依稀看出肖像自己的眉眼,心中相信了大半。
听罢钟将军所说,蜀城中人听从顺成帝的命令,是如何欺辱褚伯玉的。那张娇艳的美人面上,顿时浮现出怒火,她宽袖一伸,便将盛着荔枝肉的瓷盘打翻在地,红唇发颤:“混账贱人”
钟将军自然清楚,钟香寒口中谩骂的是谁,便是那逝去的顺成帝。顺成帝将钟香寒幽禁冷宫,又把她亲子赶去蜀城,受尽欺辱,这让钟香寒如何不恨。
但褚伯玉不知,他以为是自己形容不堪,让钟贵妃觉得丢了面子,心中慌乱,便跟着其他请罪的宫人一起跪下,请罪道:“娘娘息怒。”
钟香寒如何能息怒,她恨不得将顺成帝从坟墓中挖出来,鞭尸抽骨。不过折磨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钟香寒眸色渐冷,吩咐道:“去地牢中,拔掉那贱人和她儿子的指甲。”
宫人应是,匆匆离去了。
褚伯玉跪在地面,身子发颤。他想着,会不会也拔掉他的指甲。十指连心,他定然会痛晕过去。
钟香寒见褚伯玉这副样子,心下叹息,出声询问:“当年若不是那两个贱人,诬陷于你,你便不会被赶到蜀城,受这许多折磨。伯玉,若你心中有气,我便吩咐宫人,让你亲手施刑,看那两个贱人痛苦不堪的模样。”
褚伯玉喉咙发涩,说不出话来。
钟香寒继续道:“你是天子,普天之下都是你的。纵使你有些小性子又如何,随意惩罚旁人,也无人胆敢议论。”
钟香寒循循善诱,她未出嫁之前,便是张扬肆意的性子,嫁给顺成帝后未曾改变过,因此吃了苦头,甚至进了冷宫。但这些岁月,可以让钟香寒改变表面上的脾性,可她骨子里的任性,却是无法磨灭的。
不过钟香寒肆意妄为,是因为她在钟氏最为受宠,父母双亲,家中长辈,兄弟姐妹,都娇惯于她。可褚伯玉不同,他养在钟香寒膝下,时日不长。且刚学会走路,钟香寒便成了冷宫贵妃,褚伯玉在宫中受人冷眼。顺成帝不喜他,兄弟们有意排斥他,使计谋诬陷他。褚伯玉在宫中吃了很多苦头,听到顺成帝要送他出宫,褚伯玉以为是解脱,却是另外一个劫难。
前十二年,褚伯玉从未得到过关怀疼惜。无人教导他读书认字,明理通情,褚伯玉只能自己去学。褚伯玉有自己应对的法子,在被其他人殴打时,他会抱着脑袋,这样便能减轻疼痛。无饭菜可用时,他便去寻些野草果腹,总归腹部有食,不会落到饿死的下场。褚伯玉过得小心翼翼,宛如一只乌龟,试探性地伸出脚,探索着如何生存。但突然之间,有人告诉褚伯玉,他是这天下的掌权者,无人会违背他的意思,因此褚伯玉可以肆意妄为。但褚伯玉已经活成了懦弱的乌龟,面对母妃钟贵妃和舅舅钟将军的指导,褚伯玉想要尝试,想让家人接纳自己,但他动作缓慢。
这番模样,让钟香寒以为褚伯玉不肯,她蹙起眉峰,轻声道:“兄长送伯玉回宫去罢。”
褚伯玉刚要说出口的“好,我去地牢”,在听到钟贵妃的话语后,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钟将军身后,眼眶酸涩,心中却有“果然如此”的感慨。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愿意爱他,疼惜他。即使是有血缘亲情的母亲和舅舅,都嫌弃他懦弱不堪。
褚伯玉又缩回了,他刚刚想要挣脱的乌龟壳子里。
钟香寒来到地牢,百无聊赖地看着柔荑上的蔻甲,又望向地牢中满身血污的淑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