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
上了岁数的更夫,打着个油皮纸灯笼,哈欠连天走过街巷,把拎着的木鱼敲得天价响,惊得几只昏了头的公鸡跟着打鸣。
李定国忽然被这阵喧闹声惊醒,斗篷下的青石板冰冷刺骨,他急忙转身,看见那个渗着血迹的包裹还安然放在身边,这才如释重负缓了口气。
过了好久,他才从梦境回到现实。
现实,何止是残忍!
李定国祖籍陕西榆林,从小在榆林长大,是个土生土长的三秦汉子。加入骑兵团之前,他一直在北方活动,只去过陕西,和更北边的辽东。
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阴差阳错跑到南方,眼睁睁看着同袍兄弟一个个被人杀死,只剩下自己一个回去。
跟着李定国一起、充当翻译,在福州和郑成功讨价还价的那个南方战兵,在十几天前,便已身首异处。
现在,南方兵的脑袋,装在这个黑色包裹里,唯一会讲白话的同伴永远沉默。
包裹里还有其他五个人头,除了一个文官,其他都是李定国在第七兵团的兄弟。他们因为向郑成功索要赎金,全都丢了性命。
没想到本地帮派竟然一点都不讲规矩,刚才还在商讨赎金多少,下一刻就突然杀人。
李定国很是震惊,要知道,郑成功他老爹现在活得好好的,太上皇还准备给老爷子在北境(宁古塔)安排一块封地,让老爷子安享晚年。没想到郑家竟然如此心狠,这是逼着武定皇帝撕票啊。
兄弟们把身子留在福建,把脑袋跟着李把总,跋山涉水,返回大齐。
“此仇不报,我李定国誓不为人!”
李定国攥紧拳头,在心底发誓。
天亮后,他会去饶州府城西街巷子,按照蓑衣卫提供的线索,饶州府西街某处,还有一个沉炼生前留下的暗桩。
章东刘兴祚他们已经好多年没和暗桩联系,因为两边联络的暗号、暗桩具体住址,只有沉炼才知道。
所幸不久前蓑衣卫整理情报档桉,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位暗桩的消息。
这次南下见郑氏,他们并没有主动去搜寻这个暗桩,考虑到两边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人在敌国,谨慎,是必要的。
不过现在李定国已经步入绝境,单凭一己之力想要逃回大齐,恐怕绝非易事,所以,他决定天亮就去找那个姓余的卧底,希望能得到此人的帮助。
正在李定国苦思冥想之际,前面十几步的巷子深处,忽然传来妇人哭泣,中间夹杂着几个男人的淫·笑。
李定国小时候在流民中待过,跟着流民大军去过很多地方,这这类事情见得多了。
他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干涉此事,毕竟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忽然,那个女人哭声变得更加凄厉,李定国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将包裹推出,咬着腰刀,从马车下爬了出来,把装满部下头颅的包裹轻轻放在一边,乘着城碟上火光朝哭声方向摸索过去。
东方天空还没有露出晨光,街道两旁的大树上,每一片叶尖,一边挂着露珠,一边隐藏在阴影里。
眼前是几个衣衫褴褛的花子,像虾米似得弓着腰,围着个妇人,在巷子阴影里公然宣淫。
那妇人衣衫被拉扯下来,在黑影中无助挣扎着,手脚被花子按住,嘴巴被什么东西堵着,李定国站在花子身后,隐约能听到些客家方言。
站在外围看热闹的一个花子,身子忽然一阵颤动,像是打摆子似得,原本句偻的身子弯成弓状,双手痉挛,然后软软的垂下,前面同伴还在快活,暗夜中闪过两点寒光,两人同时捂住颈部,惊恐的向身后张望,不等看清凶手,便倒在了血泊里。
这时,最后一个花子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妇人,这是四人中的头目,身材明显更加粗壮,他从袖中甩出几枚暗镖,对着巷口大喊大叫,一边提起裤子,在地上摸索火折子。
火把终于点着,衣衫不整的妇人,蜷缩着身子,抱膝蹲在墙根下。
“出来!娘希匹!”
火把照亮巷口,映出一张冷峻的少年的脸。
花子老大抡起木棒就朝少年砸去,木棒刚刚脱手,只听嗖一声响,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时,一支五寸多长短箭,已经没入心口,他身子一软,堪堪倒了下去。
那少年立即给花子补了刀,在几人身上摸索出碎银和女人的首饰,对着火光,首饰上还沾有血迹。
他将碎银收了,揣在怀里,把首饰在尸体上擦了擦,扔给角落里那个被吓傻了的妇人,然后熄灭火把,刚转过身,只听身后有人道:
“恩人,请留步,多谢救命之恩。”
说的是大明官话,声音清脆激越,年龄当在十五六岁。
李定国心中诧异,这可是在饶州,寻常百姓哪里会说官话?
不过他现在有事在身,没功夫细究这些,头也不回,对那妇人道:
“我是个外地人,路过这里,管不了太多事,你想要报官,趁早去。”
“报什么官?又不曾被轻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