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之外。 酒神庙遗迹。 神窑之上,规格宏大的庑殿式重檐大殿早已坍塌,只余几根笔直向天的大柱,却再无墙垣屋瓦遮挡,于是风也进来、雨也进来,虫鸟筑巢,花草生长。 时深日久。 酒神窑就成了个小小的山谷,谷边的峭壁挂满了苔藓藤蔓花草,谷底则被深深的积水淹没,可奇怪的是,水中央竟有一块“岛屿”,面积很小,不过一步见方,铺满了柔软的浅草,点缀些当季开放的野花。 酒神的石像静卧于此,衣摆生着苔藓,领口沾着鸟粪,脚尖探入水中,眼睛望着上头小小一圈天空。 一副在时光中慢慢死去模样。 安静而颓败。 突然。 水波翻涌。 一只手突兀从手中冒出,抓住了酒神的脚脖子,接着指掌发力,一个人影便狼狈翻上了“小岛”。 那人先是俯身一通撕心裂肺的呕吐,呕出了大量泥水与血水的混合物,这才翻过身子,依靠在石像上,露出一张年轻而惨白的脸来。 正是脱出幻境的李长安。 可此时,他的脸上却找不出什么喜色,全不像逃出生天的模样。 因为。 他就快死了。 事实再度证明,与一个摆下法坛且准备齐全的道士正面交锋,实属不智。 他虽让于枚被天雷糊脸,但自个儿受伤同样很重。 伤势不复杂,无外多处骨折、内脏受损、流血过多、伤口感染而已。 或许现在就拖去抢救,凭借自个儿的修为还能挺过来,但别说现实中的潇水城是一片废墟,便是左近地方恐怕都因天灾人祸成了鬼蜮,哪里去找人医治呢? 再说经过幻境中一番苦战,又在水底靠着一手一足折腾了许久,他是完完全全精疲力尽,现在的李长安,恐怕连酒神窑这口深井都爬不出去。 罢了。 由它去吧。 也不知阴曹地府收不收咱这条偷渡的魂魄。 若是收了,千万不要急着送去轮回,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嘛。 也不对。 照说我砍了这么多妖怪,也算薄有功德,跟天上地下也打过交道,就算做不了神仙,也当得了鬼差吧? 判官?无常?什么都好,只要不去燕大胡子手底当差就行,我可不想去粪尿地狱铲屎。 李长安胡思乱想之际,突觉周遭明亮。 抬头看。 原是夜风逐走云翳,露出圆月正在中天。 月华如水,注入酒神窑。 映得四周花草婆娑,水面波光盈盈。 李长安望着月华,感受着自己渐渐衰微,展颜一笑。 多好的月色,正是埋骨之地,尸解之时。 可惜,月盏遗留在了幻境中的俞家邸店,如此良辰美景,弥留之际,却不能痛饮月光。 他挪了挪身子,让自个儿换了个舒坦的姿势,还饶有闲心拿石像开起玩笑。 “酒神啊酒神,你这神明当得可真不灵验。镇不了妖魔也罢,将死之人连杯水酒也讨要不到么?” 没想。 “道人又不曾向某祷告,哪知我这酒神灵验与否?” “欸?” ………… 突如其来的搭话教李长安吓了一跳。 循声望去。 未见其人,却先闻着一股子特殊的气味儿。 那是土腥气混着陈年香烛味儿形成的异香。 李长安记忆里曾经闻到过一次,那还是阴死白莲少主那时,从湖底鬼蜮中的平冶城隍身上闻到的。但此时所闻到的却比平冶城隍身上淡薄了许多。 “地祇?” 可瞧清这突兀现身之人,却是个中年文士形象,身形似虚似幻,衣冠散乱,却不显邋遢,自有一股子疏狂,与酒神像一般无二。 “酒神?” 身边人哈哈一笑,拱手道: “区区不才即是土地,亦是酒神。” 说罢,他把宽大的长袖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就见得大袖过后,一撮浅草迅速生长,并互相纠缠,几个呼吸,便织成了一盏青翠的酒杯。 他再手腕一翻,手上已然多出了个青瓷酒瓶。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传入耳中。 李长安循声瞧去。 发现些细细裂纹爬上了酒神石像的袖摆。 道士眉峰一挑。 “这是何物?” 身为一个道士,用这样的语气对一位神祇说话,委实谈不上恭敬。 好在这位并不以为意,只倾斜瓶口,将琥珀色的液体慢慢斟入青草杯子。 “谁知道呢?也许是穿肠药,也许是救命方。” 酒杯将满,他冲道士促狭一笑。 “怎么?道士方才饶舌许多,如今美酒当前,竟不敢饮么?” 李长安没有回答。 他默默看着眼前这位自称酒神的男人,他身上带着神祇的气息,身形却虚幻得好似一抹孤魂,看着他斟满酒杯,看着裂纹渐渐爬过石像半身,终究摇头失笑。 撑起残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 …… 美酒入喉。 说不出的温润香醇沉入胸腹,一股子熏熏醉意也趁机冲上头脑,教人眼晕脸热。 一个恍惚。 窑底的积水上竟然蒸腾起大量的雾气。 不消片刻。 便将李长安包围,仿佛置身云海。 道士心思一动,抬头看,头顶上那一圈狭小的月空已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宽阔无垠的朗朗青天。 得,又是幻术,这次又是为啥? 道士扭头看向身旁的酒神,酒神却没作声,只向下指去。 李长安便俯身下探,顿见云层变薄,脚下的,原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城。 再熟悉不过。 还是潇水城。 只不过,眼下的潇水没有幻境中那么精致,那么干净,那么繁荣,那么富足,更没有缠绕满城的紫藤萝。 却是同样的安逸与平和。 但这平静显然是短暂的、有瑕疵的,李长安的目光投向地图的边际,那里燃起道道烟尘,一支军队正在跨越群山而来。 “这又是什么?” 酒神的目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