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人,笑了笑,答非所问,“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我们都还有时间。”
陈平安询问,是当年崔瀺去往落魄山,故意伤口上撒盐,询问年轻山主的一个小问题。
而崔瀺所答,则是当时大骊国师的一句感慨言语。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风雪夜中,天昏地暗,好像偌大一座蛮荒天下,就只有两个人。
终于不再是四面八方、天下皆敌的困顿处境了。哪怕身边这位大骊国师,曾经设置了那场书简湖问心局,可这位读书人到底来自浩然天下,来自文圣一脉,来自家乡。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报平安。可惜崔瀺看样子,根本不愿多说浩然天下事,陈平安也不觉得自己强问强求就有半点用。
崔瀺随口说道:“心定得像一尊佛,反而会让人在书上,写不出仙人的话语。所以你们文圣一脉,在立言一事上,靠你是靠不住了。”
陈平安轻声说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崔瀺好像没听见这个说法,不去纠缠那个你、我的字眼,只是自顾自说道:“书斋治学一道,李宝瓶和曹晴朗都会比较有出息,有希望成为你们心中的粹然醇儒。只是如此一来,在他们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旁人护道一事,就要更加劳心劳力,片刻不可懈怠。”
陈平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那根相伴多年的白玉簪子,不知道如今里边隐藏有何玄机。
犹豫了一下,陈平安依旧不着急打开白玉簪子的小洞天禁制,去亲眼验证其中内幕,还是将重新散开发髻,将白玉簪子放回袖中。
双袖滑出两把曹子匕首,陈平安下意识握在手中,已经无需怀疑崔瀺身份,只是陈平安在剑气长城习惯了用某一件事某个心念,或者是某个动作,用以勉强定心神,不然杂念琐碎,一个不小心,拘不住心猿意马,心境就会是“野草繁芜、大雨时行”的场景,使得心路泥泞不堪,会白白消耗掉许多心神意气。
突然发现崔瀺在盯着自己。
陈平安说道:“宝瓶打小就需要身穿红衣裳,我早就留心此事了,早年让人帮忙转交的两封书信上,都有过提醒。”
两封信,都提及此事。一封让捻芯转交宁姚,一封让转交给陈平安心目中的未来落魄山山主,学生曹晴朗,再让曹晴朗与李希圣主动言说此事。
崔瀺说道:“就只有这个?”
显然在崔瀺看来,陈平安只做了一半,远远不够。
陈平安疑惑不解。
崔瀺微微不悦,破例提醒道:“曹晴朗的名字。”
陈平安愈发皱眉,葫芦里买什么药?
“观身非身,镜像水月。观心无相,光明皎洁。”
崔瀺摇摇头,似乎有些失望,抬头望向蛮荒天下那两轮明月,缓缓道:“急处回光,着力一照,云散晴空,白日朗耀!我还以为你离乡远游这么多年,身边都有了个名叫‘晴朗’的学生,剑气长城又有佛家圣人坐镇天幕,怎么都该读书读到此处,我实在不知道你翻书来读书去,到底看了些什么东西。”
陈平安似有所悟,也不计较崔瀺那番怪话。
崔瀺收回视线,抖了抖袖子,嗤笑道:“扫踪绝迹,当下清凉。真性湛渊,如澄止水,恬澹怡神,物无与敌。只要你在书上见过这些,哪怕你稍稍知晓此中真意,何至于先前有‘熬不过去’之说,心境如瓷,破碎不堪,又如何?难道不是好事吗?前贤以言语铺路,你大步走去即可,临水而观,低头见那水中月碎又圆,抬头再见本相月,本就更显光明。隐官大人倒好,迷迷糊糊,好一个灯下黑,了不得。不然只要有此心思,如今早该跻身玉璞境了,心魔?你求它来,它都未必会来。”
陈平安在心中小声嘀咕道:“我他妈脑子又没病,什么书都会看,什么都能记住,还要什么都能知道,知道了还能稍解真意,你要是我这个岁数,搁这儿谁骂谁都不好说……”
崔瀺神色玩味,瞥了眼那一袭披头散发的鲜红法袍。
好像在说一句“怎么,当了几年的隐官大人,在这城头飘惯了?”
陈平安立即说道:“现在懂得这几句佛偈,也不算迟,好事不怕晚。”
揣摩他人心思一道,陈平安在崔东山那边,收获颇丰。
陈平安突然记起一事,身边这头绣虎,好像在自己这个岁数,脑子真要比自己好不少,不然不会被世人认定一个文庙副教主或是学宫大祭酒,已是绣虎囊中物了。
崔瀺说道:“左右原本想要来接你返回浩然天下,只是被那萧愻纠缠不休,始终脱不开身。”
陈平安松了口气,没来才好,不然左师兄此行,只会危机重重。
崔瀺望向那南方远处的十万大山,“天下人事,历来如此,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不是山上人,是了山上人,有几境高,差别不大。凡俗夫子有凡俗夫子的事不可为,修道之人有修道之人的无可奈何。所以你错过了很多。”
陈平安问道:“比如?”
崔瀺只是说道:“很多。”
崔瀺重返道:“很多。”
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