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有段时间很害怕看邮箱, 怕有消息,又怕没消息。
读博时她做了一个她们组里没有人做过的方向,相当于摸着石头过河,这是极其痛苦而内耗的。
有段时间, 姜茶就住在实验室里, 她看着又莫名其妙死掉的细胞, 她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地掉。
她躲在卫生间崩溃地抹眼泪:她报临床医学的时候想的是治病救人, 可没有人告诉她, 想要治病救人,你得先养老鼠养细胞,你要发论文搞课题……
也没有人告诉她,看似光鲜亮丽的八年制, 是以压缩学时为代价,却要求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成果。
姜茶那年的毕业要求还不算太严苛, 可若真是堪堪踩着线毕业, 在海都市是不够看的。
姜茶那一届,只有30%-40%的同学留在了海都市三甲医院, 还有些人,能留,却不想留了。
再后来,隔壁实验室的一个师兄因为延毕自杀了,同年另一个跳级的师妹发了一篇三十几分的文章, 因其有技术上的可实现性, 被众多医院请去开讲座。
那位师妹现在应该在帝都市的某top研究院了。
姜茶突然就明白了,人与人是不同的, 而她的人生, 不应该困在科研上。
姜茶换了课题, 顺利毕业。
不过原来的那个课题,姜茶也没完全放弃,后来做了一点东西出来,写了篇文章。
只是在投的过程中,屡屡碰壁。
姜茶在毕业前又尝试了一次,历时半年多,终于在今日得到了最终的结果:Accepted。
被接收了。
是一家很权威的期刊,虽不敢越级碰瓷三大顶刊,但业内的认可度很高。
期间姜茶也收过修改意见并提交了返修。
只是时至今日,才有了些真实感。
姜茶有幸体会了一把范进中举的心情,她的眼睛像长街突然亮起的灯火,她的面容上洋溢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光彩,她一把抱住了顾方池:“是Accepted!”
可是她流下眼泪,在顾方池的心口留下湿润的痕迹。
顾方池心里一慌,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
论文的发表是一个过程,从Submitted(投出去收到确认邮件)到Accepted(被接收)所用的时间长短不一,当然结果也不一定是Accepted;所以会出现像姜茶这种已经满足了博士毕业要求顺利毕业,而仍有成果没出来,在博士毕业后收到结果的。
“是太高兴了。”姜茶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事情,却突然很想在此刻和顾方池分享,她的快乐以及痛苦。
因为她知道他能懂。
而顾方池也当了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她说:“我真是太愚蠢,太自命不凡了……”
“如果这个idea真的这么好,为什么会轮到我头上?难道没有其他人想过吗?”
“我真的养死了好多细胞,我还发了好多邮件,厚着脸皮一个个去联系别人,问人家这一步是怎么做的……”
“呜呜呜,为什么人家能发三十多分的文章,我却连发个文章都费劲……”
“我应该和医疗废物一起被医疗废物回收车拉走,而不是一日复一日地浪费耗材……”
“但是……”姜茶最后却说:“还好,我坚持下来了。”
“是的。”顾方池用纸巾擦去她的泪痕,他的神色无比专注与柔和:“姜姜,你很优秀,congratulations。”
姜茶虽然靠着其他课题完成了毕业要求,也取得了还算令人满意的成绩;但是今天的这封邮件对她来说是意义不同的。
姜茶也说不上来她的眼泪为何而流,或许是为那三千多个日夜吧。
博士毕业的时候,大导师有意留她,并希望她在规培期间继续做研究;大导师是科主任,规培之后想要个自己的学生轻而易举。
当时本院的妇产规培基地已经满员,但只要姜茶想留下,可以借用未满员的内科基地名额,最后拿证的时候还是妇产规培证。
红房子的妇产科是强势学科,想进来的人不计其数,身上没点成果都是进不来的。
姜茶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身上的那点东西不足以留院,也不想再顶着压力做科研,于是心怀愧疚地离开了红房子。
如今,也算是给老师一个交代了。
……
他们退了房间,在酒店自带的餐厅吃了晚饭。
由于两个人都喝了酒,他们只能打车回家,顾方池先把姜茶送回去,自己再新打一辆回去。
但顾律师高估了姑苏城夜晚的人流量,他几乎是走了三分之一的路才打到车,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十二点。
顾律师一路上看手机好几回,微信置顶的对话框始终没有跳出新消息,顾律师心想,她大约是累了,这时应该睡了。
顾律师悄悄打开家门,蹑手蹑脚上楼,还没走两步,客厅的灯开了,瞬时间亮如白昼。
顾律师:“?”
父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做好了审讯他的准备。
顾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