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奏折没递上去, 还是到了京城被人截留没送到内阁……
卫景平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想着日后慢慢弄个清楚。
关琦和柳承珏分别上奏请功,前后半个月下来, 朝廷表彰军功的圣旨到了,赐纪东风谥号“贞武”, 追封他的副将裴随为光禄大夫, 裴随不是战死的,而是在守城时连轴熬了五六个昼夜因劳累而突发心疾过世的……加封镇西大将军关琦安邦侯,命他镇守龙城郡, 晋升卫景明为正五品的游牧将军,虽说论军功给正四品的官阶也不为过,但当朝的武将素来升职很慢, 他又从军资历尚浅, 官封正五品的已是格外开恩了。
卫景川守土有功, 由小吏封官,擢为从九品巡检,赐镂花金顶。
并赐卫氏兄弟和关琦一道扶纪东风等殉国将士的灵柩回京面圣, 接受封赏。
侥幸活下来的人如卫景明他们算捞了一份不世的军功, 死去的人为家族挣了份荣耀, 在置身事外的人看来已是各得其所了。
却没有人看见他们至亲一夜白了的头。
卫景平办完粮草的差事,要回京复命的时候, 太守府一众同僚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 柳承珏还向卫景平炫耀:“本官当年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公,不比你差呢。”
弹指间, 十二年了。
他也曾红衣骏马御街夸官, 招摇过市, 从翰林院到大理寺, 又当上这一方太守,算是仕途顺畅青云当头了。
卫景平笑道:“下官早知道,会试之前京城卖的墨闱里头有柳大人的文章,”他换了副微微轻佻的表情:“不过呀,柳大人在京城可不是因为文章出名,而是出名在风流上。”
江扬接着他的话道:“那可不,当年我们御街夸官的时候柳大人取下鬓边的簪花往闺秀堆里一掷,她们跟抢绣球似的……”
人机灵动作又快的一位闺秀抢了柳承珏的花儿,朝他喊话:“柳状元我回家等你来提亲,你不来,我就不嫁人了。”
……
那位闺秀后来真就成了柳夫人,而柳大人“抛绣球”这件事每每春闱都会火一次,被人反复提起津津乐道。
才子佳人的话儿嘛都是市井街头喜闻而乐见的。
一众人跟着乐呵起来,太守府自战后这才有了点儿鲜活气儿。
当夜浊河边烧烤摊儿重新出摊了,摊主一块瘦肉一块肥肉交替穿好,放在烧烤架上烤得滋滋作响,不停地往下滴油,碳的烟熏味和羊肉的香味完美融在了一起,烤熟的串儿肥肉香而不腻,瘦肉嫩而不柴,引得前来吹夜风消夏的人纷纷解囊买烤串来吃……沉舟侧畔,郡中的烟火气回来了。
卫景平漫步在河滩上,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连日以来皱紧的眉头才展开。
第二日,他与两位兄长还有关琦他们一道启程进京。
不日抵京之后,纪、裴两家的小辈着孝衣跪在城门口接了两位殉国英烈的灵柩,各自回家中设灵堂祭奠、安葬。
云骁帝辍朝一日,亲自前往纪、裴两家前吊唁,一时,京城的官员、世家连饮酒狎妓的娱乐都停了,夹着尾巴拍长队等着去这两家磕头上香。
因关红芹的舅家表哥娶了裴家某一房的女儿,她进京后难免多跑了裴家两套,劝慰伤心过度的裴雪岚。
“关姐姐我没叔叔了……”裴雪岚哭得哀痛欲绝:“没叔叔了……”
她父亲死得早,从小到大都是叔父裴随照顾她们母子三人,不是父亲胜似父亲,人就这么猝然走了,怎叫她不伤心。
关红芹哄了她好久。
后来谢玉衡来了,他上个月与裴雪岚订了亲事,作为裴家的准女婿他没理由不来给裴随磕头敬香。
他进来之后先人模人样地走了礼节,本来要走,但不经意一瞥看见裴雪岚哭得不成样子谢玉衡又走不动了,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节哀吧!”
裴雪岚哽咽着屈膝还礼:“劳烦谢公子跑一趟。”
关红芹搀扶着她,看了会儿谢玉衡冷淡的模样,忽然来了气性,她今日一身女儿家的衫裙装束没佩剑,手边摸不着打人的把式,于是一弯腰脱下叫上的绣鞋砸了过去:“呸!”
谢回个大奸臣不给龙城郡转运粮草,此恶行罄竹难书,他这儿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砸不死他。
京城里的人怕谢家,她可不怕。
一只绣鞋哪里解气,关红芹没停手又脱下另一只来重重地砸向谢玉衡。
谢玉衡才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呢,没有功名,所以女子们砸了他,他只有白白受着,求告无门不说,传出去还丢尽了脸面。
爹是相爷又怎样,关红芹她爹还是立下天大战功的镇西大将军、安邦侯呢,砸你就砸你了,拼爹谁怕谁。
裴雪岚被家中强行摁头跟谢玉衡订了亲事,心里本就憋着口恶气,悲痛之中见关红芹拿绣鞋砸他,一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也脱了一只孝鞋在众目睽睽之下砸过去:“呸!我不嫁了,退婚吧!”
在场之众人无比惊骇。
这,这……这还是名门闺秀吗。
说朝人丢……丢鞋子就丢鞋子,太可怕了:“这……这……”
关红芹